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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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无了和尚的禅房内，一片宁静.

禅房的大门敞开着，方便空气流通，也象征着佛门的开阔，狐狸精乖巧地趴在里面的地面上，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包裹着食物的油纸包，尾巴惬意地摇晃着.

无了和尚正端坐在蒲团上，手指搭在李莲花伸出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细细诊脉，眉头微蹙，随着诊脉时间的推移，那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李莲花看着他这副模样，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李莲花“和尚，别光顾着叹气啊，托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无了和尚依旧闭着眼，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指下的脉象里，语气平淡无波，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无了和尚“什么狮魂，慧源，老衲一概不知.”

李莲花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调侃起对方来.

李莲花“你这和尚，自从当了方丈之后啊，这脾气倒是见长，我跟你说呀，这修行之人，最重要的还是得修身养性，心平气和才是正道.”

无了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清澈而深邃，带着看透世事的睿智，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愠怒，盯着李莲花，语气加重.

无了和尚“老衲本意图个清净，可这俗事偏生要来扰！再好的修为，碰上你这不省心的，也要被气出三丈无明火！”

说着，抓着李莲花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无了和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这话问得突兀而直接，李莲花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凝固，像是被戳破了某种伪装，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与自嘲.

李莲花“我知道……”

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莲花“所以我才会着急啊，和尚.”

抬起眼，目光恳切地望向无了.

李莲花“你找不到狮魂，我就寻不到我师兄的遗骨，我若是连师兄的遗骨都找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

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愣在了那里，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并非浮现出师父的身影，而是清晰地映出了韩采薇的脸庞.

无了和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失神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往日决然不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不舍，有温柔，有挣扎……这绝非一个一心求死、了无牵挂之人会有的眼神.

老和尚心中一动，莫非……这十年孤寂的命数，真的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否则，以李相夷的心性，断不会露出这般神情.

无了和尚压下心中的惊疑，继续之前的话题，语气带着痛心与不解.

无了和尚“老衲原以为，十年前你决意离开是想清楚了便会回来，岂料你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无了和尚“除了三年前你突然回来，在那后山桃花树下，自顾自地完成了那场……那场仪式……”

无了和尚“……给了你那亡妻一个名分之后，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老衲是闻着点关于你的风声就赶紧给你写信……”

李莲花听着老和尚的控诉，眼神飘忽，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心不在焉地啜饮着，显然没怎么往心里去.

无了和尚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着急，提高声调.

无了和尚“那些信呢？！怕是都寄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李莲花这才像是刚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茫然，演技浮夸.

李莲花“信？和尚你给我写过信呀？”

目光四处游移，最后落在了门外正扒拉着油纸包的狐狸精身上，立刻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指着狐狸精，语气“严厉”.

李莲花“你！是不是你干的？信呢？”

又转向无了和尚，一脸无辜地摊手.

李莲花“和尚，你看，肯定是它给叼走弄丢了！我这居无定所的，驾着楼到处跑，信件遗失也是常有事嘛.”

无了和尚看着他这般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的样子，气得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无了和尚“你这是在任性妄为，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声音带着沉痛.

无了和尚“当初老衲断你余命不过十年，是盼你能珍惜时光，设法自救，可你呢？如今本该十年之期将至，只剩一年光景，可你的脉象……比老衲预料的最坏情况还要弱得多！竟然连一年都不足了！”

老和尚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拉李莲花的胳膊.

无了和尚“你早就该回百川院去！武林之大，齐众人之力，总能想出法子救你！若他们都没有办法就去找韩家，韩家势力遍布天下想必定能找到残梦楼，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下去了！”

李莲花脸色骤变，在无了和尚抓住他胳膊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甩手，挣脱了开来.

无了和尚一愣，随即再次出手，两人手掌瞬间相抵，一股精纯温和的佛门内力与一股看似微弱却韧性十足的扬州慢内力，无声地抗衡起来.

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无了和尚看着李莲花那执拗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眼神，心中又急又痛，苦口婆心地劝道.

无了和尚“你何苦拿所剩无几的性命跟我在此顽抗啊！若是……若是你那亡妻韩施主泉下有知，见你如今这般不顾惜自己，不知该有多心疼……”

是想用“亡妻”来触动李莲花，果不其然有用，这句话话音刚落，李莲花周身那凝聚起来与之抗衡的内力，竟如同潮水般骤然消退！

猛地撤回了手掌，因为内力撤回得太急太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极为不适.

但他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无了和尚盘膝坐在李莲花身后，掌心抵在他的背，精纯温和的佛门内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李莲花体内，试图梳理那因碧茶之毒而日渐滞涩枯竭的经脉.

良久，无了和尚缓缓收功，看着李莲花依旧显得单薄虚弱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与痛惜.

无了和尚“唉……冥顽不灵，当真是勉强不得你啊.”

深知，若李莲花自身没有强烈的求生之念，再深厚的内力疗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延缓一时而已.

李莲花缓缓调息，正欲开口，神色却猛地一凛，霍然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无了和尚，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与方才的虚弱判若两人，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李莲花“百川院出事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无了和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精准的直觉弄得一怔，随即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讶异，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无了和尚“阿弥陀佛，老衲还以为，李施主早已心如铁石，除了你那位亡妻以外，将过往种种都抛得一干二净了，原来……你还记挂着他们的死活.”

老和尚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带着试探与剖析的意味，缓缓说道.

无了和尚“老衲听闻，那云彼丘，十年来自闭于百川院.”

观察着李莲花的神色，继续道.

无了和尚“老衲贸然猜测，他……便是当年为李施主你，下了那碧茶之毒的人吧？”

李莲花眸光微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听着.

无了和尚“据说，当年他知晓你出事后，后悔莫及，如同疯魔般赶去东海，寻了你数月之久未果，后来白院主找到他时，他竟无半分抵抗之意，任由白院主一剑穿胸……”

无了和尚语气沉凝.

无了和尚“幸好纪院主及时查明，他确系被奸人蛊惑，并非真心要害你，这才派人救下了他，留了他一命，可这十年来，云彼丘画地为牢，始终不肯宽恕自己.”

听着这段尘封的往事，李莲花的目光从无了和尚脸上移开，飘向窗外眼神幽深，默默沉思着，那些爱恨情仇，生死相搏，在十年的岁月沉淀后，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

是恨吗？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怅惘，和一种对命运弄人的无奈.

无了和尚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推测道.

无了和尚“老衲再猜一猜，李施主你，并非单单为此事而放不下胸怀，毕竟当年种种，终是一环扣着一环，恩怨纠缠，总得有人……先放下.”

意在点拨，希望李莲花能解开一些心结，李莲花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无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点不容敷衍的坚持.

李莲花“和尚，你当真是会猜谜，不过，此刻莫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只需告诉我，百川院，是不是出事了？”

关心的重点，始终在当下，见他如此执着，无了和尚知道瞒不过他，也不再绕弯子，安抚道.

无了和尚“李施主安心，百川院无事.”

道出实情.

无了和尚“是百川院新近得了一把剑，于是便向四顾门昔日的好友发出邀约，要召开一场赏剑大会.”

李莲花“剑？”

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无了和尚“正是.”

无了和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无了和尚“这把剑，便是李施主你当年的贴身佩剑，少师.”

李莲花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少师……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惊雷，在他沉寂的心湖中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了和尚站起身，缓缓踱步，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感.

无了和尚“随着当年少师剑与你一同坠入茫茫东海，本以为永沉海底，岂料数年后，有渔民在东海捕鱼时，竟意外复得此剑.”

无了和尚“此后，这柄名剑便辗转于江湖，被不断贩卖易主，直到如今，才终于回到了百川院，据闻，它已是历经了四十三手.”

停下脚步，回身凝视李莲花.

无了和尚“名剑的宿命啊……辗转漂泊，李施主，难道不觉得，此剑……该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了吗？”

李莲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疏离与惆怅.

李莲花“名剑嘛……自有其灵性，也自有其归宿，它总会……再寻到一个好的主人的.”

似乎想将自己与“少师”，与那段属于李相夷的过去，彻底割裂开来.

无了和尚却不允许他逃避，语气变得愈发郑重.

无了和尚“那……人呢？李施主，旁人暂且不论，但有一个人，你总要见一见的.”

刻意停顿，观察着李莲花的反应.

无了和尚“韩家的十四小姐韩宴如在三年娶了夫婿，正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恒远候，如今他们夫妻两人也在百川院中，十四姑娘是你亡妻堂姐，当年她们关系甚好.”

特意加重了“亡妻”二字，随即话锋直指核心，带着一丝急切的希望.

无了和尚“李施主，你的毒……老衲怕是真的有心无力了，天下之大若说当今世上，还能找到那神秘莫测的残梦楼踪迹的，恐怕也就只有势力遍布天下的韩家了！”

无了和尚“你不想、也不便去见韩家诸位长辈，那这位与你亡妻关系甚好的十四小姐，你总该去见一见吧？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

李莲花听到“残梦楼”和“韩宴如”时，眼神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但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李莲花“还是……算了吧，免得……多生事端，徒增麻烦.”

李莲花依旧拒绝，内心深处始终认为，当年他的“死”，间接导致了韩采薇生死一线，在鬼门关前徘徊，韩家上下，定然是怨极了他这个“害死”他们族中最小女儿的“罪魁祸首”.

他有何颜面，再去见韩家的人？又有何资格，再去寻求韩家的帮助？

无了和尚何等慧眼，立刻看穿了他这份深藏的顾虑，上前一步，语气恳切而真诚.

无了和尚“李施主！你多虑了！韩家之人，心思通透，明辨是非，绝非不明事理、迁怒他人之辈，老衲相信，他们绝不会因当年之事而怨恨于你！”

苦口婆心地劝道.

无了和尚“莫要再这般固执，这般不爱惜自己了！你且想想……想想你那亡妻韩姑娘，若她泉下有知，见你如今这般模样，这般放弃自己，她……她又该如何心疼，如何难过啊！”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莲花心中最柔软、最无法防御的角落，猛地闭上双眼，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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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