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骨滑落,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陈默站在人民公园东门的相亲角边缘,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上面用加粗黑体写着:
**“女,38岁,国企财务,有房有车,不抽烟不酗酒,父母双亡,诚觅稳重建家庭。”**
纸被雨水浸湿了一角,墨迹微微晕开,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没撑伞,只是站在人群外,远远看着那些父母举着牌子、大声吆喝、交换信息。有人拿着手机扫码加群,有人直接把资料塞进陌生人手里。一个穿红马甲的大妈甚至拿着扩音器喊:“优质女士!离异无孩!性格温顺!错过等一年!”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
那是她三天前贴上去的。
她不是来收纸的,是来看有没有人回应。
结果,没人。
整面墙贴满了五颜六色的资料,像一场荒诞的展览。而她的那张,夹在中间,像块被遗忘的补丁。
她正准备离开,一只手突然拍上她肩膀。
“陈默?”
她猛地回头。
男人三十出头,穿着深灰风衣,头发微卷,眉眼清峻,手里撑着一把黑伞。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他肩头,湿了一片。
“你是……?”她迟疑。
“周临。”他说,“我在你资料下面留了字条。”
陈默愣住。
她记得那张纸下面确实塞了张小纸条,但她没看就撕下来扔了——她以为又是哪个无聊的人写的“姐姐看看我”之类的话。
“你写了什么?”她问。
周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递给她。
她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你父母双亡,我也一样。如果你想找的不是搭伙过日子的人,而是能听懂沉默的人,我可以试试。”**
陈默的手指颤了一下。
雨更大了。
她抬头看他,声音很轻:“你……也是一个人?”
“嗯。”他点头,“我爸走在我妈前头,肺癌。我妈熬了两年,跟着走了。骨灰都撒在了呼伦贝尔。”
陈默没说话。
她想起去年清明,她独自一人去墓园,给爸妈烧纸。风吹得火苗歪斜,纸灰飞得满天都是。她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烧完才发觉脸上全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你为什么要留纸条?”她问。
“因为你说‘父母双亡’。”他说,“大多数人写这个,是为了显得独立。但你写这个,是因为真的没人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
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你……怎么知道?”
“语气。”他看着她,“你没写‘健在’,也没写‘同住’,更没写‘可帮忙带娃’。你只写了事实,冷得像账本。可越是这样的人,心里越烫。”
陈默怔住。
她做财务二十年,说话向来简洁、准确、不带情绪。可此刻,她竟被一个陌生人一句话击穿。
“你信命吗?”周临忽然问。
“不信。”她说。
“我信。”他笑了下,“所以我来了。”
雨声渐小。
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红马甲大妈正卷着横幅,嘴里念叨:“今天又没成一对,这年头,好人都剩下了。”
周临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要不,我们去喝杯咖啡?”
陈默犹豫三秒,点头。
他们并肩走远,身后那面相亲墙在雨中渐渐模糊,像一场褪色的梦。
可谁也没注意到,那张写着“陈默”的资料纸,在风中轻轻掀起一角,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寻人启事:周临,男,35岁,最后一次出现于2021年10月12日,家属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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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在巷子深处,老式居民楼一楼改的,招牌是手写的“半醒”。
推门进去,暖黄灯光洒在木地板上,咖啡机低鸣,空气里飘着焦糖与肉桂的香气。
“你常来?”陈默脱下外套,挂在椅背。
“第一次。”周临坐下,“但看了点评,说这里的拿铁能喝出‘被理解的感觉’。”
陈默笑了:“玄乎。”
“生活本来就玄乎。”他望着她,“比如我现在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三年前的我,绝对想不到。”
“三年前你在干嘛?”
“在医院。”他说,“陪护我爸最后一程。”
陈默心头一沉。
“他走后,我妈开始失眠,整夜整夜不睡,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后来……她也走了,心梗。”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我处理完后事,辞职,买了张去云南的车票,走了半年。”
“然后呢?”
“然后回来,发现世界变了。”他苦笑,“朋友结婚生子,同事升职跳槽,连我妈的老邻居都搬去了郊区养老。我像个掉队的人。”
陈默静静听着。
“所以我去相亲角。”他说,“不是为了结婚,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还在等一个能说‘我懂’的时刻。”
陈默低头搅动咖啡。
奶泡碎了,一圈圈散开。
“那你找到吗?”她问。
“现在不确定。”他看着她,“但我觉得,可能快了。”
她抬眼,撞进他目光里。
那一瞬,她竟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
手机突然震动。
她拿出来,是银行系统提醒:**“您尾号8821的账户于今日14:27支出50,000元,用途:房屋定金。”**
她猛地站起。
“怎么了?”周临问。
“我……我得走。”她抓起包,“抱歉,我忘了件事。”
“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语气突然急,“我……我得去签合同。”
她几乎是逃出咖啡馆的。
周临站在门口,望着她背影消失在街角,眉头微皱。
他低头,从风衣内袋掏出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按下几个键。
屏幕亮起,是一条未发送的短信草稿:
**“目标已接触,情感共鸣初步建立,按计划推进。”**
他盯着那行字,良久,删掉。
重新输入:
**“我想暂停任务。”**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未按。
雨又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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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冲进房产中介门店时,头发已被雨水打湿。
“张经理!合同我带来了!”她气喘吁吁。
“陈姐!”张经理迎上来,“可算来了!房东刚打电话说,有人出更高价,现金全款,下午就要签!”
“那还等什么?快签!”她掏出银行卡,“定金我已经付了,现在就过户。”
“您确定?这房……之前可是凶宅备案。”
“我知道。”她声音坚定,“我妈就是在这套房里走的。我想把它买回来。”
张经理一愣:“您……是陈桂芳的女儿?”
陈默点头。
“可您之前说……不记得这房子了。”
“我撒谎了。”她苦笑,“我怎么可能忘了?那是我最后见她的地方。”
三年前,母亲突发脑溢血,倒在客厅地板上。等陈默赶到时,人已经凉了。救护车来拉走遗体,警察登记时说:“现场无外伤,初步判断为自然死亡。”可她记得,母亲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信他。”
她问警察那纸条呢?警察说没看见。
后来房子被亲戚低价卖掉,她一直没勇气回来。
直到上周,她梦到母亲站在空荡的客厅里,背对着她,说:“回来吧,我等你。”
她醒来泪流满面。
于是她决定买回来,重新装修,住进去,当是对母亲的告慰。
签完合同,她走出门店,雨更大了。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累。
手机又响。
陌生号码。
她接起。
“陈默?”是个女声,“我是周临的姐姐。”
她一怔:“周临……有姐姐?”
“当然有。”对方语气冷淡,“他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自己扛。可这次,我必须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
“他根本不是去相亲的。”女人说,“他是做‘情感代偿’项目的实验者。专门接触大龄单身女性,建立情感连接,测试人类在孤独晚期的心理依赖阈值。”
陈默脑子嗡地一声。
“你们……拿人做实验?”
“自愿的。”对方说,“每个参与者都签了协议。可周临……他动了真心。项目组要终止他,可他不肯。所以我来找你,劝你别信他。”
“你有证据吗?”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发来一段录音。
是周临的声音:
**“第17天,目标对象情绪波动明显,提及母亲死亡时出现创伤性回忆。共情成功率87%,预计两周内可建立深度依恋。”**
陈默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雨砸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突然想起他在咖啡馆说的话:“我信命,所以我来了。”
原来,他的“命”,是程序设定的路径。
她转身冲进雨里。
她要去找他。
当真相像刀一样刺进来时,她只想亲口问一句:
**“你说的‘我懂’,是不是也是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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