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闻言,身体微微一颤,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她说完便迅速起身取来伤药,随后,又依照祁婉的吩咐,不顾屋外的狂风暴雨,将倒在地上的人拖了出去。
数日后,祁婉就从送膳宫女的口中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诸多蜚语流言,说什么她被烧死的端妃上身了,致冷宫中二名宫女,一疯一亡。
甚至连送膳宫女看到她,都如同撞见厉鬼一般,满脸惊恐之色。
祁婉不过是随口问了几句话,那宫女的脸色便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活脱脱一副白日撞鬼的模样。
而她们口中所提及的这位端妃,正是祁婉的生母——楼云凤。
那两名宫女,被自己的贪念所驱使,却未曾料到,正是这份贪婪,却无意中为祁婉铺平了道路。
此事不胫而走,没过多久,祁落姝便闻讯而至。
她如今被囚禁在冷宫之中,在祁落姝眼中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毫无区别。
祁落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此番前来无非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找她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面对祁落姝变本加厉的欺凌和辱骂,她选择了默默忍耐,并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
直至祁落姝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书案,瞥见了那个静静放置在书案一隅的匣子,她这才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刻意装出了几分惊恐之态。
要知道,那匣子乃是她从树下挖出之后,煞费苦心地特意放置在书案一隅的。位置极为巧妙,哪怕是站在房外,只要那窗棂微微开启一条缝隙,都能够清晰地窥见。
看似不经意间微露端倪,实则是精心布局、蓄意谋划,只待那懵懂鱼儿自投罗网。
如今的祁落姝尚仅十岁左右而已,若她明智些,主动将那匣子呈交给虞沁,或许还能免去一场斥责,但若她心存侥幸,即便当下虞沁未觉异样,不消多时,待东窗事发之际,祁落姝必定难逃一顿叱责。
只是,无论祁落姝如何抉择,都落入了她预设的局中,其结果都会将她私自典当信物之事的罪名毫无悬念地坐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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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白驹过隙。
转眼间,悠悠五载岁月匆匆而过,恰似那潺潺的流水,静谧而又无法挽留地从指缝间悄然滑逝。
被幽禁的这五年来,她对他们三人的思念从未有一刻止息。
可自那日分别后,她与祁云璟之间仿若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昔日的欢颜笑语皆化为镜花水月般的回忆,遥不可及。
曾经亲厚无间的手足,如今想见一面、交谈数语竟成奢望。
其间她也几番挣扎过,暗自尝试给祁云璟递送信件,然而,每次那些信件,总会被半路拦截下来,而后径直落入祁落姝的手中,祁落姝向来心高气傲,行事乖张,每每拿到信件,便迫不及待地在次日纠集一帮趋炎附势之徒,浩浩荡荡地奔赴冷宫。
然后站在那冷宫的庭院之中,在众人的簇拥下,将信件的内容高声宣读,脸上洋溢着得意与张狂,似乎要将祁婉仅存的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以彰显她的胜利与优越。
只可惜祁落姝是个白痴,没脑子。
她知道信件传不过去,便没有再执着下去了,转而写下一些荒诞不经、毫无逻辑的文字,故意让祁落姝拿去当众宣读。
当众人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句时,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哄堂大笑,使得祁落姝瞬间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原本想要羞辱祁婉的她,反倒在众人面前出尽了糗,狼狈不堪。
祁婉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虽有苦涩,却也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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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的冬日,犹如冰窖一般,比燕平镇寒冷刺骨得多,这样的冬日,她却连炭火都没得烤。
在冷宫的这几年,无疑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再经历的。
前世她被囚禁短短一年,便如度日如年般难熬,她那会儿不仅难以忍受囹圄之苦,也难以忍受祁落姝时常来冷宫的“探望”,给她本就枯燥乏味的生活雪上加霜。
更难以忍受那颗日夜为祁云璟忧惧之心,以至于第二年就迫不及待地将楼家信物交了出去,想成为名副其实的长公主。
这一次,她倒是想的很开,纵然于那万家灯火的节庆之刻,冷宫中仅她茕茕孑立,然而内心安宁,常乐滋生。
更何况仁乾太后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儿也会时常来这里与她斗斗嘴,这日子过的也就不是很枯燥无味了。
暮色渐沉,雪花飞旋而下,无声无息的飘落。
祁婉倚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陪了她两年的老鼠,“冷宫周围戒备森严,除了太后的人,其余的哪怕是条狗都溜不进来,不过还好这里有你陪我。”
小老鼠像是被她养熟了,窝在她掌心任由她抚摸。
正当小老鼠都要在她掌心睡着时,突然不远处一束束烟花凌空绽放,各种颜色的烟花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场绚烂的盛宴,小老鼠抬了抬脑袋望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
“就到了上元节吗?”
小老鼠挠了挠头。
她默默放下老鼠,转身从屋内取来她的玫红色披风披在身上,走出了门。
屋外风雪连天,无止无休,寒风呼啸,挟数片雪花,飘飘扬扬地扑向她。
她伸出手,雪花轻盈地落在她的掌心,转瞬之间,便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
寒风瑟瑟拂过,她孑然独立于雪地之中,恰似一朵于严寒中绽放的梅花,凌霜傲雪。
不远处火树银花,千盏明灯仿若天河上之皓月繁星,伴着黑夜中不断绽放之烟火,光华灿烂,热闹非凡。
相较之下,冷宫内只有一处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与不远处繁华热闹的街市有着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祁婉拢了拢狐裘转身又从屋内拿出了一只补好了的孔明灯,她本来做了不少的,只是前几日祁落姝带着一帮人来的时候全都踩坏了,本来想着应该还不急可以慢慢补,哪成想,晌午才补好了一只,夜里就告诉她已经到了上元节了。
她点燃灯芯,放飞了手中破旧的孔明灯,灯上只写了一句“愿所念之人平安顺遂。”
过去含蓉在的时候,每年上元节都会拉着他们去街市逛一圈,那会儿愿望多到一只孔明灯都写不下,而如今,她每年放的孔明灯上写的字几乎一模一样,并不是她有多么渴求,而是笼中之鸟能许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虽然燕平镇不比幽都那般富饶繁华,却能让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无忧无虑。
*
次日,晨光熹微,温恭维奉太后之命携着一行人,踏雪而来,召她入宫觐见。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走出冷宫,她心里清楚,这一次她或许会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却也同时会让自己陷入一个深不可测的境地。
祁云璟心性单纯,五年不见,或许足以改变他的心性。
温恭维:“殿下,老奴说句不中听的,您可得当心着些啊!您都被关在冷宫五年了,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来的机会,就切莫再惹太后娘娘不悦了。”
祁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殿下,今日武安侯或许也会来寿安宫,”温恭维语带谨慎,轻声提醒道,“此人可是宫中出了名的‘活阎王’,若殿下不幸与之相遇,还请绕道而行,切莫触其逆鳞。”
祁婉闻言,微微蹙眉:“‘活阎王’?”
“此人虽然近年来屡立战功,声名显赫。”温恭维步伐放缓,语调低沉,眼中闪过一丝惧色,“然而,他却曾有弑母、弑父、弑兄之举,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且深得太后之宠,宫中上下,无不畏其如虎。”
祁婉喃喃:“……顾长留。”
顾长留能与太后为伍,祁婉倒不觉奇怪,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他们,自始至终,本就不是同道之人。
想到这,温恭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殿下,恕老奴多嘴,若殿下凡事皆能顺从太后之意,您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吗?”
祁婉挑了挑眉,“太后说的?”
温恭维语气冷淡:“非也,不过是老奴有心奉劝一句殿下罢了。”
“奉劝?”祁婉停下脚步,冷冷地凝视着温恭维,声音淡漠而带着寒意:“温公公,我怎么不知大邺什么时候改姓虞了?我与阿璟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什么时候需要向一个外姓摇尾乞怜?”
还未等温恭维开口,一旁的宫女就迫不及待的嗤笑道:“哟,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若不是太后,你出得了山头吗?”
此话一出,另一个宫女连忙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警告道:“少说点吧,她再怎么说也有个长公主的身份挂在那里。”
只可惜这周围静得落针可闻,她说的一字一句祁婉都听得一清二楚。
温恭维似是有所察觉,他趋步向前,恭敬道:“殿下,他们是太后宫中的人,若有不敬之处,老奴日后定会加以管教。殿下,时辰不早,还请速往寿安宫,莫要让太后久等了。”
温恭维无非是想告诉祁婉,那些人都是太后的,他们即便是骂你、打你,你也得挨着,只可惜她早已不再是前世的自己,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婢女?
“不急。”
祁婉摆了摆手,不紧不慢的走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抱着臂,趾高气昂道:“衿秋。”
“衿秋?”祁婉唇上勾着笑,目光如冰,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正巧冷宫也缺人的紧,既然你是太后的人,那烦请温公公得空时替我向太后转达,这个宫女,我要了,如此,温公公便不必在繁忙之中,还要分心来管教她,我自会亲自调教,以免她日后再生事端。”
此话一出,那宫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不防告诉你……”
祁婉俯下身,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取出的寒冰,凑近道:“原先冷宫也有两个宫女的,只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一个疯了,一个死了,死了的那个就埋在冷宫的一棵树下,你若是不听话,我不介意再添一具尸骨。”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今后一定听话,绝不敢再有不敬之举,求殿下饶奴婢这一回!”那宫女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她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都不敢轻易落下。
祁婉见那婢女因自己的话语而泪眼婆娑,心中不禁有些许不忍。她本意只是想略施小惩,以示警戒,然而,话已出口,便如泼水难收,无法收回。更何况冷宫的确没有一个能陪她说话的宫女。
祁婉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语气稍缓:“你且去冷宫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