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羡辞别后,她便抱着归婉一步步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门扉,祁落姝那如利箭般尖锐刺耳的声音,便毫无预兆地自冷宫内汹涌传出。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的身子下意识一僵,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把她的东西统统扔进去,动作都麻溜点!全都一块儿烧了!”
祁婉心中早有预感,虞沁不再囚禁她,还让她出席祁落姝的笄礼,祁落姝知晓此事后,心中定然愤懑不平,上门找她宣泄不满,也在预料之中。
就在她刚欲推门而入之时,却又听见祁落姝的声音再度传来,裹挟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把这个贱婢也给本宫丢进火里!”
祁婉心头心中骤然一惊,她不及多想,当即猛地推开了门,下一刻,滚滚浓烟汹涌而出,瞬间将她笼罩,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朦胧昏暗。
那烟雾带着刺鼻的气味,呛得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眼睛也被熏得酸涩难忍,但她只是抬手随意地擦了擦眼睛,便捂住鼻口,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浓烟之中。
衿秋纵然有冒犯她的行径在先,然而在生死攸关之际,她做不到对眼前的危局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浓烟之后,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杂物散落一地,如同被风暴席卷过一般,狼藉不堪。
此时的院内,宛如人间炼狱。
熊熊烈火在院中疯狂燃烧着,火舌张牙舞爪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衿秋此刻正被祁落姝的几个女婢死死钳制着,她面色惨白如纸,声嘶力竭地哭嚎着、挣扎着,原本破旧的衣衫在她剧烈的挣扎中更是被扯得支离破碎,凌乱地挂在她孱弱的身体上。
这一切惨状的始作俑者,却怡然自得地坐在火堆不远处,欣赏着自己一手造成的人间惨剧。
祁婉不徐不疾地走上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陡然发力,一脚踹向了钳制着衿秋的其中一位女婢,那女婢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几步。
趁着这间隙,她顺势一个箭步上前,将惊魂未定的衿秋稳稳拉到自己身后。
祁落姝轻抿一口茶,在她身旁,几个侍从忙前忙后,为她扇风、递茶、喂食点心,她放下茶盏,慢悠悠道:“你来得倒是挺及时的。”
“汝宁,你若是把这冷宫烧了,我兴许还能因祸得福,换一座更好的宫殿,听闻太后不久前搬进了寿安宫中,而福宁宫落了空,你觉得,倘若我向太后献些殷勤,太后会不会把福宁宫赐予我?”
祁落姝冷哼一声,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白日做梦,福宁宫怎会是你这等卑贱之人能够觊觎的?”
祁婉轻挑眉梢,随意地瞥了一眼祁落姝,而后转过身,把方才被踹倒在地的女婢拉起,紧接着又朝着她的小腿再度猛地踹去一脚,那女婢痛苦地哀嚎一声,随即就跪伏在地。
“你可知,今日我去寿安宫,太后同我讲了什么吗?”祁婉眼眸微抬,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她许诺,只要我顺从于她,但凡我之所求,她皆会予我。所以啊,汝宁,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烧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祁落姝瞬间恼羞成怒,霍然站起,恰似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忿忿不平道:“我母后绝无可能会将福宁宫赐予你这种卑微低贱之人!”
祁婉见状,只是淡然一笑,祁落姝向来见识浅陋,疑心重重,仅需寥寥数语便能使其自乱方寸。
况且,烧了冷宫,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好事?
她没再理会祁落姝,而是转眸看向了那个瑟缩着跪伏在地的女婢,寒声道:“衿秋,她们方才是如何欺侮你的,今日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逐一还回去。”
此话一出,衿秋短促地“啊”了一声,怔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啊什么啊?”祁婉偏头看向她,哂然一笑:“以下犯上时的那股胆量呢?找阎王借的吗?”
还不等衿秋开口,一道清脆至极的声响,骤然在耳畔炸开,祁婉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只茶盏被摔得粉碎,瓷片四溅。
而此刻的祁落姝,气得浑身颤抖,瞋目切齿,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祁婉!你找死!竟敢当着本宫的面欺辱本宫的人!”祁落姝几近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几个字后,猛地侧过身,看向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侍从们,厉声怒喝:“还愣着做什么!即刻把她们给本宫拿下!”
这一声宛如惊雷乍响,震得宫殿内的那群侍从皆是浑身一颤,他们面面相觑,不敢有丝毫迟疑,手忙脚乱地朝着祁婉蜂拥而去。
祁婉小心翼翼地将抱在怀里的归婉放进了衿秋怀里,道了句,“退后。”便转身走向了那堆烧得正旺的火堆,而后俯身从中随手拾起了一根烧得正烈的木棍。
刹那间,火焰顺着木棍向上蹿升,无数火星如同烟花般迸射四溅,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炽热的轨迹。
那些侍从见状,顿时脸色煞白,惊恐万分,纷纷后退,不敢再往前一步。
祁婉缓缓直起身,目光如霜般扫向众人,“来,拿下我。”
她的语气看似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可字里行间,却裹挟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不容置疑的凛冽威胁。
“祁婉你敢?!”祁落姝怒声质问道,话音却抑制不住地打着颤。
“杀个人罢了,有何不敢?”
“谁给你的胆子?!”祁落姝面色铁青,她仓皇后退了一步,愤然道:“一只麻雀,还以为飞上枝头就真成凤凰了吗?!”
“麻雀?”祁婉轻嗤一声,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刃般锋利,冷冽而清晰:“我本就是凤凰,何来的麻雀?”
言罢,她紧握着那根火棍,一步步朝着祁落姝逼近。
“来人啊!快拦住那个疯子!”祁落姝惊慌失措地呼喊着,恰似一只被猛兽盯上、无路可逃的猎物。
随着祁婉的步步紧逼,她连连后退,脚步凌乱踉跄,最后却被身后的椅子绊倒,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地,宛如一只落败的土鸡,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与傲气。
“祁婉!你若敢伤我,我母后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会以为你有一个皇帝弟弟护着吧?他现在是我的哥哥!是绝不可能会听你的话的!”
祁婉半蹲在她前面,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祁落姝得意洋洋地轻笑了一声,“我如今是他最宠爱的妹妹,你跟他都这么多年未曾相见了,他还记得你就不错了,更别指望还有什么情谊在!”
祁婉:“…………”
狼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居然还心存妄想,指望能从这货嘴里套出有用的话来,到头来,不过是如同在向一个傻子发问一般。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遇事就只知道搬靠山吗?”祁婉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手中那根还冒着青烟的火棍被她顺手一掷,精准落入一旁的水缸之中,刹那间,只听“呲啦”一声,火光迅速湮灭,水花猛地溅起。
“白痴,趁我还不想动手揍你,滚吧。”
“你今日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定会一字不漏地告知母后!”祁落姝神色惊惶又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她身旁的几个侍从见状,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她站稳后,也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发丝与褶皱的衣衫,便带着他们仓皇跑离,嘴里还不忘叫嚷着:“我母后是绝对不会轻饶你的!”
祁婉见状,不禁笑出了声。
祁落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未经历世事磨砺的娇纵之态。
或许未曾历经风雨,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长大的孩子,大抵就如同祁落姝这般。她每日所忧心的,无非是祁婉这个外来者会不会抢走刚归来不久的皇兄的宠爱,会不会夺走她母后的宠爱。
只可惜,这一切祁婉根本不屑一顾,对于太后,她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
祁婉从水缸中舀出一桶水,就在她刚提起水桶,正准备去扑灭那火堆时,就见衿秋突然跪在她面前,泪眼婆娑,哽咽道:“奴婢……奴婢有愧于殿下,方才若非殿下及时出手相救,奴婢早已命丧火海。今日在寿安宫,奴婢竟对殿下出言不逊,实属奴婢之过,奴婢狗仗人势,口不择言,奴婢满心悔恨,恳请殿下责罚。”
“我不罚你。”
祁婉放下手中的水桶,凝视着衿秋,轻声道:“你若是真心悔改,就用你的行动来向我证明。”
“胆识诚然重要,但倘若用之不当,今日我愿宽恕于你,但若换作他人,取你性命,便如同踏死蝼蚁般轻易。”
她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瓶金疮药塞到了衿秋手心,眼中带着几分温和,“起来吧。”
衿秋看着手里的金疮药,泪痕未干,却已破涕为笑:“多谢殿下,殿下今日之言,奴婢牢记于心。”
话音未落,天空就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顷刻间,天空就像被一块巨大的墨布遮掩,暴雨倾盆而下。微风阵阵袭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撩动着人的发丝和衣角。
祁婉顾不上别的,迅速拉起衿秋的手,一同避入屋内。
“殿下,那些被烧毁的物品该如何是好?”衿秋紧随其后,急切道:“汝宁殿下把您屋里的东西都让人烧了个干净。”
“我早料到她会来,所以事先就将重要的东西妥善藏了起来。”
***
这雨连着下了数日数夜都不见停歇。
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只要她对祁落姝予以反击,太后便会下令,断了她的膳食供应,以此作为惩戒。
不过好在,衿秋时常会悄悄外出,带回一些糕点,给她果腹。
若是冷宫能给她当了,她又何尝不希望把冷宫给当了,然后在宫外买座自己的宅子。
宅子……
她隔窗望去,但见雨雾蒙蒙,如轻纱笼罩,微风迎面扑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她倚在窗边,朝着窗外伸出了手,雨滴顺着她的指缝流淌而过,那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触动了她深藏的记忆。
前世,她助太后所行的第二桩事,便是差人四下散播浮香阁的茶有毒,致使李家二公子饮茶身亡的谣言。
这些谣言如同细雨般悄无声息地渗透入人心,逐渐在幽都蔓延开来。
然而,百姓心里都清楚,浮香阁阁主容绣是一个活菩萨,卖毒茶之事,绝非其行。可纵使有人心生疑虑,却无人敢挺身而出,为容绣正名。
浮香阁不仅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更是那些因种种不幸而流落街头的女子们的避风港。
那些女子,有的是因家道中落,有的是被恶人所害,有的是被世态炎凉所迫,她们在浮香阁中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立命的地方。容绣不仅为她们提供了庇护,还教会她们一技之长,让她们能够自食其力,重拾生活的希望。
前世她因愧疚,去刑部牢狱见过容绣一面,那会儿她并未告诉容绣她就是背后散出谣言的人,容绣还以为她是自己所收留的姑娘,对她倾诉衷肠,毫无保留。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容绣的面容憔悴,眼中却依旧闪烁着对往昔浮香阁繁华的回忆,她字字不提牢狱,字字不提冤案,像是已经做好了含冤而死的准备,她没有让祁婉救她出牢狱,只求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祁婉去接手浮香阁,去护着浮香阁上下三十余人。
她心中五味杂陈,过去所犯下的错缠绕着她的心魂,负罪感宛如锋利的刀锋,挥舞着将她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明明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子陆铭失手在浮香阁犯下的错,却要容绣来做这个替死鬼。
可笑的是,容绣含冤入狱,浮香阁却落到了陆铭手中,然而没过多久,陆铭就被人暗杀了,指挥使陆远山还将这罪名也扣到了容绣头上,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浮香阁也因此树倒猢狲散。
容绣她命不该绝……
想到这,她同衿秋换了件衣裳,以掩人耳目,又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将那支云纹凤雕金簪藏于袖中,转眸对衿秋嘱咐道:“这几日我有事外出,你便穿着我的衣裳待在房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衿秋颔首应诺:“殿下,万事小心。”
诸事备妥后,她自书案旁取来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步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