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寿安宫时,日头高挂,时近晌午。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翳,经层层叠叠的树叶筛滤,落到她身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春日里的阳光好不惬意,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一缕阳光,那暖流如同涓涓细流顺着手掌缓缓流淌进了她的心中。
前世因为体内存有十二寒霜泪之毒,哪怕在骄阳炽烈的夏日,那灼灼的阳光也难以驱散她那深入骨髓的寒冽。
而那毒每隔四个月便会发作一次,一旦发作,便如同被千万根冰针同时贯穿身体,令她周身每一寸肌肤皆感到刺骨寒意,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炼狱之中,痛楚难当。
那种感觉,如梦魇般缠绕在她的心头,纵使她如今未曾沾染十二寒霜泪,却也让她刻骨铭心。
“喵~”
一声轻柔的猫鸣,划破了宫中的静谧,祁婉闻声回首,就见一只白猫静卧于自己身侧不远处,悠然地梳理着它的毛发,目光却似含深意地凝视着这边。
祁婉觉得有趣,便蹲下了身,那白猫很通人性,她一蹲下,便轻盈地跳入她的怀抱,温顺地在她怀中蹭来蹭去,显得异常亲昵。
这猫儿毛发洁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还如此通人性,显然非流浪之猫。
若是无家可归的猫,她大可带回冷宫好生养着,只可惜它如同那有主的名花,不可采撷。
祁婉逗了它半晌,正打算将它放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祁婉怔怔地抬起头,来者身形颀长,挺拔如松。其身着华丽的锦绣飞鱼服,腰间悬挂的令牌在阳光的映照下光芒闪动,上面清晰地镌刻着“千户”二字,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而那双泛着刀刃般冷光的长眸在望向她时,却带着几分柔情。
短短五年不见,江羡就像变了个人。
祁婉缓缓起身,愣怔了须臾,“……江羡?”
“别来无恙。”
这一刻,仿佛连周遭空气都静止了,她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缩,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柳叔带着他们刚脱离漂泊的生活,定居燕平镇之时,江羡贪玩将他母亲精心呵护的一只鹦鹉给放了出来,一放出来就误打误撞地碰上了祁婉,那会儿江羡趴在石墙之上,说的也是这句话。
——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只是那鹦鹉羽毛鲜艳,穿金戴银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祁婉断是不敢收,逗了一会儿就送回去了。
江羡轻唤:“笙笙。”
祁婉缓过神,这个乳名她已经五年没有听到过了,江羡唤的这一声倒是让她没有反应过来,她笑了笑,将怀里的白猫塞到了江羡怀里,打趣道:“五年不见,你都快变得我认不得了。”
“你……瘦了。”江羡目光如水,凝视着她,缓缓道:“当年,我一入幽都,便听闻你因冲撞太后而遭受重罚,幽禁于冷宫之中,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定然不少。”
祁婉抿了抿唇,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委屈又能向谁人说?如果含蓉就在她身边,她或许会抱着含蓉将这些年受到的痛苦大哭特哭一顿,然后告诉含蓉,她想吃桃花酥了,她想离开幽都了……
可她明白,含蓉带不走他们,虞家不倒,王朝不颠,他们就会永远被锁在这里。
人是肉做的,即便走过一遭,可当祁落姝带着她的婢女们将她的头死死按在踩烂的糟糠之中时,她也会难受。
在这里,除了自救,没人能救得了她,也没人敢去救她。
就像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却从未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每当她还手将祁落姝欺负地灰头土脸的回去时,虞沁总会断她几日的膳食。
有的时候,她其实也挺羡慕祁落姝的,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可她什么也没有……
祁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千户大人,我现在可是长公主,谁能让我受委屈?”
“……对不起。”
他低着头,脊背微弯,面上神色如若静水,然而却又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他内心深藏的愧疚感和无力感,跟他五年前不可一世的模样迥然不同。
“江羡,你没有错,为何要向我道歉?”祁婉轻启朱唇,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况且,我在这宫里头住的也不错,该吃吃,该喝喝,不委屈。”
江羡凝视着她,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复杂之色,他欲伸手抚慰,却似有所顾忌,最终还是将手收回,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寂寥。
“愧疚之言,就不必说了。”祁婉轻声说道,目光中带着几分淡然。
江羡闻言,喉结轻滚,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
“我柳叔和柳姨,他们可还安好?”
“安好,你走后他们便启程去了渝州。”
祁婉微微颔首,“劳烦千户大人若得了空闲,代我寄封家书,只需向他们报个平安就好。”
“好。”
“有劳了。”祁婉嘴角轻扬,随后将目光转向了那只白猫身上,她轻轻揉着它的爪子,问道:“话说,它叫什么名字?”
江羡轻声回答:“归婉。”
“归晚……”祁婉低声呢喃了一遍,旋即笑道:“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你居然会给一只猫取这么好听的名字。”
江羡轻轻应了一声,将归婉轻轻放在祁婉怀里,“它很喜欢你,你就养着它吧。”
“你所养之物,岂可轻易赠人?”祁婉半带戏谑地道:“再者,你这般随意将它交予我,都未曾问过它是否愿意。”
江羡听罢,微微一笑:“捡的,没养多久,若是它不愿意,那你就代我好好照顾它,待我闲暇之时,就去探望,可好?”
“好。”祁婉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