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蓉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喃喃道:“难怪瞧着眉眼间有些熟悉,只是当年那孩子还小,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祁婉轻叹:“是啊。”一晃眼,就已然过去了七年。”
“你小时候,我瞧着你似乎不大待见阿留,”含蓉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如今瞧着,他对你倒是真心,你可对他动了心?这些年,他可曾欺负你?”
"柳姨,他待我极好。”
“如此便好,”含蓉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摸索着那些老茧,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可他往后若是敢让你受委屈,尽管跟我们说,你柳叔的药锄虽锈了,敲起负心汉的头还利落着呢。"
她佯装严肃,却在看见祁婉唇角笑意时,自己先忍不住弯了眉眼。
”该让小裴大夫瞧瞧你的脉象了,你才见好的身子,且忍忍这甜腻劲儿,改日你想吃多少桃花酥,柳姨都给你做。”
祁婉抬眸看着她耳坠上晃动的珍珠坠子,想起小时候犯了错,柳姨也是这般明明绷着脸,却在转身时往她兜里塞蜜饯的模样。
想到这,她指尖悄悄勾住对方袖口,声线里浸着蜜:"知道啦,柳姨说到做到。"
"你呀,蜜糖罐子成精了不成?"含蓉指尖虚戳她额头,力道轻得像春燕点水,"当心齁着嗓子。"
她说完,便掀了帘子唤人,廊下随即响起细碎脚步声。
不多时,顾峥就掀帘而入,肩头还沾着两三片新落的桃花,身后的裴煜却是一脸幽怨地抱着药包。
裴煜将药包丢给了顾峥,而后走到祁婉跟前,“来,殿下,我给你把把脉。”
祁婉依言伸出手,裴煜搭脉片刻,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含蓉,道:“恢复得不错,只需再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说是痊愈,可祁婉却知道,裴煜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不让含蓉他们徒增忧心罢了。
而裴煜此举,也恰恰遂了她的心意。
此话一出,含蓉满是欢喜,“既然如此,今日便让你柳叔多备几道拿手菜,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裴煜闻言眼睛一亮,袖子往上一捋:"得嘞!我这就去镇上沽几壶好酒——"
"莫要折腾了。"含蓉笑着摆手,目光投向窗外老桃树,"她柳叔前几年在树下埋了几坛桃花酿,正该挖出来凑个兴。"
"那敢情好!"裴煜搓了搓手,"我这就去搬酒坛子!"
*
夕阳西沉,余晖洒落在庭院。
柳文松已然将宴席妥帖地摆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青瓷碗中,竹荪鸡汤蒸腾起丝丝细雾,与一旁碟中堆叠如山般的桃花酥遥遥相望。
满桌菜肴里,甜香与醇厚汤味在晚风中轻漾。
众人围坐谈笑晏晏,席间浮动的温馨祥和,却让她心间一颤——这样暖融的烟火气,她睽违了多年。
原以为永夜无垠,却不想命运竟在荒芜处栽下春芽:左手边含蓉正往她碗里添鸡腿,右手边顾峥细心撇去汤面浮油,而远处裴煜与柳叔正就着桃花酿比酒量。
“想什么呢?”含蓉的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碗边,她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像是隔世重逢。”
她望着被夜风揉碎的灯影,忽然发现满桌狼藉里盛着的,竟是从前求而不得的人间烟火。
"若往后日日皆是这般光景,你迟早会腻的。"含蓉舀来一勺竹荪鸡汤,琥珀色汤汁裹着莹润竹荪滑入碗中,“记得你小时候最馋这个,有年我偷摸下厨,结果锅底糊得跟墨汁似的,还偏要嘴硬说是新菜式,硬给那堆焦黑团起名叫‘爆焦鸡丸’。”
提及此事,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仿佛又看见灶台上升起的滚滚黑烟,和那个带着焦糊苦味、被含蓉笑着塞进嘴里的黑丸子。
“爆、爆焦鸡丸?”裴煜被桃花酿的香气醺得眯起眼,抬眸时眼底还凝着三分醉意,“……倒与我去年制的‘清热败火丹’有几分妙处相通。若把鸡肉换成黄连……”
祁婉:“……?”
若真照此替换,那八成就成了毒物。
柳叔闻言,被酒呛得咳嗽,浑浊的眼珠笑出泪来:“你们啊,一个敢做,一个敢吃,倒让我想起隔壁王婶家的‘养颜桃花糕’,说是用了十斤蜂蜜,结果甜得能黏住牙。”
祁婉偏头反驳:“我倒觉得挺好。”
“你个嗜甜鬼,自然觉得不错。”柳叔捻着胡须笑出满脸褶子,“就像你柳姨做的桃花酥,总背着人多撒两把糖霜,旁人尝两口便要皱眉头,唯有你能捧着匣子啃得腮帮子鼓鼓的。”
祁婉耳尖发烫,刚要辩解,忽闻院角竹影簌簌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穿梭而过。
她一回眸,就见含蓉忽然攥紧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紧盯着竹林阴影处,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可她看到的却是“饭桶”叼着一块酱骨头窜到墙角,琥珀色眼睛在月光下晃成两盏小灯,尾巴扫得竹叶沙沙响。
而含蓉盯着那团毛茸茸的影子,怔了许久,面上像是竭力维持镇定,可紧握着帕子的手却攥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迈着迟缓的步子,一步步挪回石桌旁。
祁婉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能有什么..."含蓉低笑一声,提起酒壶,为众人添了盏温酒,动作娴熟却稍显僵硬,"不过是饭桶偷嘴罢了——许是闻着厨房炖的酱骨香了,也是,咱们刚刚只顾着自己庆祝,倒是把它给忘了。"
众人听闻,皆不禁莞尔。祁婉笑着摇摇头,起身想去看看“饭桶”,反倒被含蓉一把拉住,“由它去吧,难得它吃得开心。”
祁婉无奈,只好重新坐下,但目光仍时不时飘向那团黑影。
……饭桶嘴里叼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一旁的柳文松忽然端起酒杯,目光沉沉望向顾峥,语气里浸着三分郑重:“侯爷,我家笙笙自小命途多舛,吃尽了苦头。她性子纯善却又执拗,既蒙您钟情,往后便请多费些心。莫让她再受半分委屈——否则,我这把老骨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断不会轻饶。”
顾峥执起酒盏与柳文松遥遥相碰,清声道:"她既是我心上人,便如掌上玉、庭前雪,纵是刀刃火海在前,也断不会让她沾分尘埃。"
言罢,他将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忽又低笑一声,"若有一日我负了今日之言,不必丈人动手,我自当剜心以谢。"
柳文松盯着他眸中翻涌的暗色,良久方重重叹了口气,指尖捏着酒盏却没喝,只望着庭院中簌簌飘落的梨花出神。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含蓉笑意温婉,点头间起身替柳文松端过酒盏一饮而尽,“这些年我悬心难放,就盼着笙笙能遇着良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如今见你们两心相契,我这桩心事也算落了地。”
话音刚落,她指尖悄悄掐了掐柳文松的手背。
柳文松吃痛轻颤,方才从凝滞的神思里回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