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道教祖庭之一,千峰竞秀,万壑争流,云雾缭绕间自有仙家气派。平日里便是游客如织的胜地,如今因罗天大醮的召开,更是吸引了远超往常的人流,异人和普通人的数量接近持平。
龙虎山脚下,人声鼎沸。售票窗口排起的长龙蜿蜒曲折,空气中混合着汗味、防晒霜的味道和游客们的喧哗。260元一张的门票价格似乎并未阻挡人们的热情,毕竟,正一派祖庭的名头和罗天大醮的传闻,对普通游客和异人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枕岚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种厌烦感油然而生。排队,这种低效且毫无意义的行为,她有很多种办法可以不买票进入山中,但是想起老板的叮嘱,她还是耐着性子排了队。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队尾,选择了最快的一条队伍。等待的时间漫长而枯燥,周遭的噪音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感知。她闭上眼,炁微微散开,与身旁花坛里几株濒临渴死的花草建立了极其微弱的连接,汲取着它们细微的痛苦呢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时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出一缕生机,回报了它们。
终于轮到她了。售票窗口后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几张?” “一张。”她的声音平稳无波。 “二百六。” 她递过去三张百元钞票,她活了这么久,自然不差钱,沉睡她把大部分金子交给了老板,如今的社会,金子没有那么方便在日常交易,所以老板专门帮她兑换了不少纸币,还办了银行卡。 拿到门票和找零,她立刻转身离开窗口,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检票入口同样拥挤。闸机嘀嘀作响,工作人员忙碌地检票、指引。枕岚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将门票在闸机上一刷,顺利通过。
一进入景区,巨大的声浪和摩肩接踵的人群便扑面而来。导游的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让她想立刻转身离开。
她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路标和人群。很快,她发现了异常。在一些岔路口,会有身着浅蓝色道袍、神色平静的年轻龙虎山弟子站立,他们不像其他工作人员那样忙于疏导普通游客,而是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偶尔会对上某些气质独特、眼神交汇的游客,彼此微微点头示意,然后那些游客便会脱离主路,走向另一条更为清幽、游客明显稀少的小径。
就是那里了。
枕岚不动声色地朝着一个这样的路口走去。那名值守的小道士立刻注意到了她——并非因为认出了她,而是她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与周围游客格格不入的气质,实在太过显眼。
小道士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低声试探道:“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居士,可是欲往‘后山’观摩?”
枕岚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道士松了口气,侧身让开,指了个方向:“请您沿此路前行,自有师兄接引。”他并未索要任何凭证,异人之间的感应和气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门票。
枕岚依言转入那条小径。没走多远,果然又遇到一名年纪稍长的道士,同样低声确认后,便指引她继续深入。
越往里走,人工修缮的痕迹越少,寻常游客的喧闹被彻底隔绝在身后。古木参天,鸟鸣山幽,只剩下山风拂过林叶的沙沙声和脚下碎石泥土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的炁息也变得纯净而活跃,同时,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前后都有不少或强或弱的异人气息在移动,大家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沉默地向同一目的地进发。
环境的改变让枕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自然的“声音”总是更能抚慰她。
前行约莫一刻钟,道路尽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惊呼声。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崖边,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异人。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眼前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堑上。
两处陡峭的山崖之间,相隔十数丈,唯有几根孤零零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粗麻绳连接着。山风呼啸,吹得那绳索剧烈晃动,下方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
这就是通往真正会场的最后一道考验,无论参不参赛,都要通过这道关卡,这对异人来说并不难,认真学过几年前都可以借助绳索过去。
先到的异人们各显神通。有身法轻灵如燕的,脚尖轻点绳索,几个起落便潇洒掠过;有擅长御物的,踩着法器或飞刀飞行;更有互助的,用长鞭或绸带携着同伴一起过去。失败跌落者亦有之,但下面早有天师府的高手等候,总能及时救起,只是难免惹来一阵哄笑或让自己面红耳赤。
枕岚来到崖边, 安静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这种程度的障碍,于她而言与平地并无区别。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过去,只是等待着大部分人都过去了的时候,她动了。
她没有施展任何花哨的身法,也没有借助外物。只是如同散步一般,极其自然地一步踏上了那看着十分纤细的绳索。
然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绳索在她足尖触及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生命力,并非变得僵硬,而是以一种无比柔韧顺从的姿态,瞬间停止了无序的摇动,仿佛变成了坚硬的钢筋,没有丝毫摇晃。呼啸的山风似乎也在她周身变得温顺,只轻轻拂动她的衣摆和发丝,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十分平稳。按理说这没什么稀奇的,基本功扎实的异人都可以做到。但令人惊异的是,在她经过时,不知从何处生长的藤蔓以一种违背生长规律的形态搭在她脚下的绳索上,仿佛一旦她出现任何意外,就会立刻把她救起。
这举重若轻、近乎驯服了环境的诡异一幕,立刻吸引了悬崖两边所有人的目光!
“我去!这姐们谁啊?” “这……这是什么手段?完全看不懂!” “她好像啥也没干?植物自己就听话了?” “好强的自然亲和力……是哪家的高手?从来没听说过!”
惊叹声和议论声低低响起。许多原本准备过桥或刚刚过来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她。
枕岚对所有的注视置若罔闻,很快便平稳地走到了对岸,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身后的绳索在她离开后,立刻恢复了原先模样。
对岸的平台更加开阔,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异人,三五成群,交谈等待着。枕岚的登场方式不算奇特,但是确实引起一小阵骚动,再加上那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和空冷气质,让她一过来就成为了新的焦点。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警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无视了这些目光,正准备找个清静角落,却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一個小团体上。其中一个穿着哪都通公司标准配送员制服、邋里邋遢、顶着一头乱七八糟长发、眼神空茫得像一片无云天空的女孩,也正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她。
是冯宝宝。
几乎是一种本能,冯宝宝拨开身前那个扎着四叶妹妹头、看起来有点怂却瞬间绷紧身体露出警惕神色的年轻男子(张楚岚),不管不顾地就朝着枕岚走了过来。
她这突兀的举动,立刻引起了身边几人的强烈反应。
“宝儿姐?!”张楚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拉住她,目光却紧张地在枕岚和冯宝宝之间来回扫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防护姿态。 “宝宝!”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徐三)推了推眼镜,面露惊讶和警惕,立刻跟上。 旁边另一个看起来更懒散不羁、叼着烟的男人(徐四)也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枕岚,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冯宝宝走到枕岚面前站定,毫无顾忌地、近距离地打量着枕岚,鼻子还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冯宝宝开口,声音带着点川渝口音,语调平直,“……是哪个?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哦。跟山里的味道好像,但又不一样……有点好闻。”
枕岚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地迎接着随后而来的、来自张楚岚、徐三、徐四的充满审视和戒备的注视。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孩的强大和异常,但那空茫的眼神和近乎本能的直球行为,又让她显得毫无威胁性。而她身边的三人,反应也真实而有趣,尤其是那个四叶妹妹头的年轻人,看似慌张,眼神深处的警惕和计算却瞒不过她。
“路过。”枕岚给出了十分敷衍的答案,但这次,她的目光在冯宝宝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哦。”冯宝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睛还是盯着枕岚,似乎那点“好闻”的味道让她不想立刻离开,“就像是……晒过太阳的木头……还有……刚下过雨的泥巴……”
她的比喻古怪又直接。
“这位朋友,不好意思。”徐三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冯宝宝和枕岚之间一半的位置,对枕岚露出一个礼貌但充满距离感的笑容,“我们的员工比较……单纯,没有恶意。请问阁下是?”徐四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看似随意,实则站定了一个能随时策应的位置,吐出的烟圈都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张楚岚则紧紧跟在冯宝宝侧后方,压低声音对她说:“宝儿姐,你认识她?什么情况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枕岚,充满了戒备。
枕岚没有回答徐三的问题。她的目光掠过严阵以待的三人组,最后又落回冯宝宝身上,淡淡地回了一句:“你的味道,也很特别。”
说完,她不再给这“护宝小队”任何反应时间,转身,径直向着平台上方那隐约传来更盛大喧哗的方向——天师府罗天大醮的主会场走去。她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却很快融入了来往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冯宝宝还站在原地,看着枕岚消失的方向,歪着头,似乎在努力消化刚才那句“特别”是什么意思。
“宝儿姐,到底怎么回事?那人谁啊?”张楚岚急忙追问,眉头紧锁。 徐三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从未见过的高手,感觉……很古怪,深不可测。宝宝,你刚才有什么感觉?” 冯宝宝眨了眨空洞的大眼睛,诚实地说:“不晓得。就是味道怪好的。不像坏人,但是很凶,如果对上,我赢不了。” 徐四把烟头掐灭,咂咂嘴:“啧,能让咱们宝宝主动搭话的,肯定不是简单货色。而且那气场……冷的吓人。盯着点,楚岚,一会儿要是碰上,留神。”
张楚岚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那点怂包表情褪去,露出谨慎和精明。任何接近宝儿姐的未知因素,都值得他全力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