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于枕岚，与顽石流水并无不同，三年光阴更是弹指一瞬。
这三年里，她或许如幽灵般在这个国度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徘徊过，或许只是在某处深山古刹里静静地枯坐了三十六个月。于她而言，并无太大差别。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初看时还有些许新鲜，很快便又重归那令人窒息的乏味。那张名为“林枕岚”的身份证，她只用过寥寥数次，大多是为了乘坐方便的地铁和飞机，从一个无趣的地方，前往另一个无趣的地方。
她与老板的联系，也正如对方所说，并非依靠手机，而是通过更为隐秘自然的方式——一缕风，一片叶，一株悄然改变生长方向的藤蔓。《灵犀九类歌》的共鸣，让他们即便相隔千里，也能传递最简单的讯息。
这一日，夏末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燥热。
枕岚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条熟悉的小吃街尽头，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周遭的喧嚣依旧无法真正浸润她分毫。她推开哑舍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和三年前一般无二。
店内的光线、气味，乃至尘埃浮动的节奏，都仿佛被时光遗忘。
老板正站在柜台后，用一方白绢擦拭着一只唐三彩陶马，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枕岚身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她只是昨天刚离开。
“回来了。”他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如同老友日常的寒暄。
“嗯。”枕岚走到那张熟悉的黄花梨躺椅边，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扶手。“听到点消息，似乎有点意思。”
老板放下陶马，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他知道，能让她觉得“有点意思”并专门回来一趟的事情，绝不会普通。
“龙虎山，”枕岚吐出这三个字，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微弱的玩味，“要办一场‘罗天大醮’，说是选拔天师继承人，场面弄得很大，邀请了不少异人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且欢迎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异人参加。”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补充：“听说，赢了的人，还能得到通天箓。”
老板擦拭陶马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通天箓，八奇技之一，足以在异人界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就这么被拿出来当奖品？天师府这次的动作，背后意味绝非寻常。
“很热闹。”枕岚总结道，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向老板，“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发出这个邀请，并非真的需要同伴，更像是一种……基于正常社交的一种礼仪，无论最后地方去不去，先询问一下。又或许，在她潜意识里，觉得这种“热闹”，老板可能也会有那么一丝兴趣？毕竟，那里必然汇聚着无数承载着历史与执念的古物，以及……它们现在的主人。
老板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店内那些沉默的器物。它们承载着过去的执念，而龙虎山上，正在酝酿的或许是新的风云。
最终，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店里离不开人。而且，那样的热闹，不适合我。”
他的长生在于“守”，在于陪伴这些过去的遗骸，等待它们的因果。而龙虎山的风云，是当下的激流，是未来的变数，与他所执的道路相悖。更何况，想起那个身影，还有事情尚未解决。
枕岚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只是礼貌的问问。
“哦。”她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降临。只有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衬托得店内愈发寂静。
“你打算去？”老板问了一句，虽然答案显而易见。
“嗯。”枕岚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道教圣山上，“反正也无事可做。”
去看看那被吹捧为“一绝顶”的老天师究竟有何等手段。 去看看那些为了八奇技和虚名可能打得头破血流的所谓青年才俊。 去看看，这场被刻意营造出的“热闹”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暗流和……乐子。
或许，还能遇到些能让她稍微提起点精神的“意外”。
“准备参赛吗？”三年时间过去，她身份上的岁数不过29岁，正好在范围内。
“当然不，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看看可以，参加可没意思。”这话如果让别人听见定要说她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但是老板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毕竟一群岁数连她零头都不到的人打架，在她眼里不就是小孩子打闹吗。
老板没有劝阻，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天师府水深，十佬觊觎，全性必然搅局，公司也会严密布控，你自己留意。”
“知道了。”枕岚轻轻吐出三个字，但眼神深处那点微弱的兴味，似乎并未熄灭，反而因为预见到可能出现的“麻烦”而亮了一丝丝。
她转身，不再多言，准备离开。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老板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或许是关切？
“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老方法。”
枕岚的脚步没有停顿，推开木门，夏日热烈的光线和喧嚣瞬间涌入。
“嗯。”
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消散在空气里，她的身影已融入门外的人潮。
老板沉默地看着重新合上的店门，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擦拭那只唐三彩陶马。
指尖拂过冰凉的釉面，他的目光却似乎有些悠远。
龙虎山…… 罗天大醮…… 通天箓……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他这位老朋友，此去，恐怕不是去看雨，而是要去…… 兴风作浪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