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课间，屁股刚挨着冰冷的塑料椅子，手机就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是王烁。
点开，不是文字，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截图，来自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名字花里胡哨的大群。
「我靠！重磅消息！雷豹转学了！」
「真的假的？昨天不还搁那儿堵人吗？」
「千真万确！就昨天下午的事！」
「听说他带着‘黑塔’（估计是那个打篮球的壮汉）满一年级扫楼，跟特么扫黄似的，就找那拍照的妹子。」
「节节下课去啊！那阵仗，吓死个人！」
「然后呢然后呢？找到了？」
「找到了！就那个扎马尾、挺文静的，好像叫周…周什么来着？」
「雷豹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拽着人家胳膊就要往后面储物间拖！」
「妹子不肯去，雷豹直接就炸了！上手就抢人家相机要砸！」
「当时那场面，黑塔第一个怂了，溜得比耗子还快！」
「然后呢？！相机砸了？」
「砸个屁！刘阎王来了！」
「卧槽！刘主任？！他咋来了？」
「不知道啊！跟天神下凡似的，一声吼，雷豹当时就僵了！」
「刘阎王那手劲儿，你们是不知道，一把给雷豹摁墙上了，标准的擒拿！雷豹那身肌肉屁用没有！」
「雷豹还犟呢，被刘主任问话，还想糊弄，直接被戳穿肺管子！」
「然后最骚的来了，刘主任刚松开他，他撂下一句‘老子不在这上了！’，扭头就跑！那速度，我怀疑他体育考试都没这么拼命！」
「直接从操场那边矮墙翻出去的！骑上他那雅迪就没影了！」
「后来听说真转学了，估计他爹妈给他找好下家了。」
我一条条翻看着这些由不同人拼凑起来的、带着八卦兴奋感的文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不可否认，一股巨大的、沉重的压力，随着雷豹的消失，骤然从肩膀上卸了下去。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再提心吊胆地防备那条随时会扑上来的恶犬了。
我立刻给严肃神发了条微信：「豹子的事，谢了。是你把视频给刘主任的？」
那边回得很快，言简意赅：「嗯。剪掉了你拔刀那段。匿名。」
果然是他。这家伙，心思缜密得可怕。不仅拍了视频，还知道找谁最有效，甚至懂得保护我这个“合作者”。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在精准地清除可能影响他计划的障碍。
我发了个红包过去，数额不大，算是个心意。
他没收。
严肃神：「任务办好，比什么都强。你昨天那出‘拔刀相助’（虽然怂了），倒是可以拿来做个文章，以后宣传用，扩点人手。互惠互利。」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别飘。你船厂这破学校，还没我青山操场大。你那小打小闹的‘帮’，跟我这边，也不是一个量级。」
我看着屏幕，撇了撇嘴。这人说话真几把难听。
刚想回句什么，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一道阴影。心脏猛地一跳！
刘主任那张不苟言笑、法令纹深重的脸，正贴在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眼神锐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手机。
「手机。」他推开一点窗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头皮发麻，血液都凉了半截。只能硬着头皮，在全班寂静的注视下，走到窗边，把那台崭新的iPhone XR递了出去。
刘主任接过，看都没多看，揣进兜里，只留下一句：「国假后，放学，办公室找我拿。」
他转身走了，留下我在原地，感觉脸皮火辣辣地烧。
妈的……幸好，宿舍床底下还藏着那台破安卓。
晚上回到宿舍，我摸出那台卡得要死的旧手机，插上卡，登录微信。一堆无关紧要的公众号推送，几个沉寂已久的初中群，还有几个早已模糊了面容的“老朋友”躺在列表里，毫无动静。
手指无意间滑动，一个被折叠的群聊引起了我的注意——「三人聊天群」。未读消息999+。
这个群……我皱眉点开。原本是我，梅嘉诚（猴子），还有赵俊晟（大爷）的群。后来猴子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爷又拉进来一个叫「平安是福」的账号。
我往上翻着历史记录，越翻，心里那股本以为早已平息的火气，又夹杂着恶心，一点点拱了上来。
从六月底开始，一直到今天九月三十号，几乎每天！这两个人，用尽各种方法，试图逼我出来说话，解除对大爷大号的拉黑。
每周六，准时在新华一村小区门口开视频通话，对着镜头喊话；拍我之前踹电动车那个地点的照片，每周在朋友圈“打卡”；更恶心的是，在抖音上，拿我的微信号、手机号、QQ号去挑衅其他本地飙车仔，引战！
而最近的大量信息里，开始频繁提及「严肃神」，还附带着各种偷拍的、被恶意P得奇形怪状的严肃神的照片！那恶搞程度，比起当年他们对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片和充满戾气的文字，胸口堵得发慌。
大爷……居然去了二中读高中。他中考后那个暑假，确实跟我提过一嘴。没想到，他去了更好的学校，却把这股邪劲儿，转移到了另一个受害者身上。
要把这件事告诉严肃神吗？
以严肃神的性格和手段，如果知道大爷这么搞他，还是个走读生……大爷放学回家的路上，绝对不会好过。
我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大爷是我曾经最深恶痛绝的人，带给我的阴影至今未散。我巴不得他倒霉。
但……借严肃神的手去报复？这感觉……很微妙。好像我变成了他们那种，依靠更强大的暴力去解决问题的混混。
而且，严肃神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办事不力，牵连太多？
最终，理智（或者说，一种冰冷的算计）压过了那点残存的、想要看他倒霉的阴暗快感。我决定沉默。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迟早会消停的。
群里，大爷和那个「平安是福」还在不知疲倦地刷着威胁的话，像两只嗡嗡叫的苍蝇。
明天就是国庆假期了。七天长假，本该放松的心情，却因为那个十万块的任务和这些破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午四点三十，放学铃响。我回宿舍简单收拾了行李，提着塞了几件衣服的行李箱，走到停车棚。
把行李箱固定在九号M95c加长的后座上，我骑上车，驶向新华一村。
快到小区门口时，我下意识放慢了车速，目光警惕地扫视。
果然！
那个熟悉又令人厌烦的身影，背着书包，正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手里举着手机，开着视频通话，对着镜头激动地说着什么，脸上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愤慨”和“执着”。
是大爷。
我猛地捏紧刹车，把车拐进旁边一条窄巷的阴影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见他？还是不见？
见他，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彻底撕破脸，大吵一架，甚至可能动手；要么，被他缠上，听他那些自我感动的废话，逼我解除拉黑。
不见，就继续当他不存在，维持我“已死”的人设，让他像个傻逼一样对着空气输出。
脑海里闪过初中那些被嘲弄的画面，闪过他抖音里那些恶搞视频，闪过他如今对严肃神的所作所为……一种混合着鄙夷、疲惫、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优越感，最终占据了上风。
我看着他对着手机屏幕喋喋不休了好几分钟，然后似乎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悻悻地放下手机，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才缓缓从巷子里骑出来。
看着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我心里没有解脱，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有些坎，自己心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至于坎那边的人，就让他永远留在那边吧。
我骑着车，驶入新华一村熟悉而破败的大门。
假期开始了，但战斗，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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