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苏的年轻人在药铺留了下来。他学得极快，不过半月就摸透了芦苇杆听气音的法子，连凌然教的“酒精退热方”都能精准配量。只是偶尔捧着那叠拓纸看时，会红着眼圈说：“秦大夫若能瞧见如今这般，定是欣慰的。”
入冬第一场雪落时，汴城来了队商旅。领头的商人捂着半边脸闯进来，嘴角肿得老高，含糊着说被马踢了，牙床疼得直抽抽。凌然刚要拿银针，苏医官忽然开口：“师傅，用您说的‘盐水漱口法’试试？”
他取来温盐水，教商人含在嘴里轻漱。不过两刻钟，商人竟能说清话了：“不疼了！这法子比敷草药管用！” 凌然站在一旁笑，见苏医官低头记着“盐水漱口可消牙床肿”，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添了句“需用煮沸冷却后的水”——正是她平日反复叮嘱的细节。
雪停那日，王都头扛来半袋新米，进门就嚷：“西边庄子上的农户托我谢你！按你教的‘煮艾草防冻疮’，今年庄子上的娃娃没一个冻裂手的。” 他把米袋往墙角一放，瞥见苏医官正教两个少年伙计晒药，又道：“知府说了，开春后想在城里设个医坊，让你带着苏医官去主持，药材由官府出。”
凌然正给药罐添炭火，闻言抬头：“医坊得让苏医官主事，我守着药铺就好。” 苏医官连忙摆手：“师傅不在，我哪能行？”
“怎么不行？”凌然拿起横梁上的铜针，红绳在雪光里泛着亮，“当年秦大夫留下法子时，未必想过谁来传。你把这些教给更多人，比我守着药铺有用。”
苏医官盯着铜针上的“秦”字，忽然懂了。他屈膝要拜，被凌然扶住：“不必拜，把医坊开起来，让街坊看病不用跑远路，就是最好的谢礼。”
开春后医坊真的开了。就在城中心的老戏台旁，挂着块“惠民医坊”的木匾，凌然亲手写的。苏医官每日坐诊，两个少年伙计跟着抓药，偶尔凌然过去瞧瞧，总见排队的百姓捧着热茶等，说“苏大夫的法子跟凌大夫一样灵”。
那日凌然回药铺，见柜台前站着个白发老妪，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竟是三十年前秦大夫写的药方。“我家老头子当年得了咳症，是秦大夫救的，”老妪抹着泪笑，“如今见医坊的法子跟他当年一样，就知道是好人接着做善事呢。”
凌然把药方仔细收进药箱，和罗盘、拓纸放在一起。夕阳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箱底的铜针上，竟和三十年前观星台石壁上的金光有些像。她忽然想起那个月圆夜，自己握着罗盘犹豫的模样——原来留下的路走得久了，早已把他乡走成了故乡。
入夜后药铺的灯笼又亮了。凌然坐在柜台后翻药方，听见隔壁传来苏医官的声音，正教晚来的百姓“煮萝卜水治咳嗽”，字句清晰，像极了当年她对着石壁刻痕琢磨时的样子。
风过药铃响，铜针在横梁上轻轻晃。凌然抬头望，月光落在灯笼上，暖黄的光映着“凌记药铺”四个字，安安稳稳的，真要亮很多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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