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霜重,朦胧微光,她便是降生在这样寒日里的清晨。
“是个女孩!殿下你快看看。”怀抱着女婴的侍女迫不及待地把孩子递到床头,想要给长公主看看刚出世的女儿。
李云睿半阖着眼,只淡淡瞟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虽虚浮着声音,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送出宫,送到林府。”
并非她对自己的孩子没有感情,只是这孩子不能养在她的跟前。更不能和她有深厚的母女情意。碍着身份和皇家颜面在她这倒还是次要的,她更不想有人能依靠这孩子抓自己的软肋,她要保持理智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才能把握住手中的权力。
继续在宫里亦或是朝堂上,站稳并屹立不倒。
像“她”一般。
趁着皇帝那边还没有动作,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孩子交给她的生身父亲。
只要林若甫接受了这个女儿,也不枉她走这一步棋,把两人的利益关联起来。至于名声如何,未来婚嫁,她丝毫不在意,毕竟没人再敢在长公主和当朝宰相的流言里,还能站出来做她的驸马,而南庆,也不会让这样一位长公主远嫁联姻。
她就可以一直待在皇宫里,做内库的掌权人,做南庆最有权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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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女孩?”俯在书案前看着折子的皇帝头也没有抬一下,看样子对于这件事情仿佛漠不关心,实则心中早已在四个月前知道这件事情时做了决断。
李云睿把怀孕的事情瞒得隐蔽,他知道的时候心中是激起了一层复杂的怒意,两人对质时也说了许多,京都刚经历过的那场风波,让他有些疲惫,也因此松懈,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档子的丑事,可他终究没有问责。
长公主说到底是皇家的人,林相又在朝中颇有威望,两人有这个孩子,说不上是件坏事。
“长公主已经派人把孩子送去林相府上,要交给林相抚养,这会儿刚出广信宫。”
“她倒是做得干净利落。”皇帝的语气带着讽刺,侧头看过去,随手把奏折合上,随即下了口谕,“把人拦下来,不许送到林府,送去皇家别院。”
“既是皇室的女儿就只能姓李,名字叫林相取,此外不许闲杂人等去看望,衣食住行按照郡主的礼仪去安排,等到足岁后,可时不时带进宫来,去陪伴太后。”
反正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如何做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个孩子,以后能不能用得上也未可知。
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想让这个孩子长成如何,如何都会叫林若甫和李云睿两人看着不舒服。
未来收回内库财权的一日,也好有个由头。
只是当日没人能想到,未来的走向全然如脱轨的列车。而那女孩,竟也不走寻常路般养成了众人意外的样子。
——
秋去春来,许多年过去,曾经铺垫的棋子如今一步步走到了相应的位置,主场也该挪到京都来了。
婚约是范建提的,本意是想趁陈萍萍那个老狐狸不在京都。把范闲召进京,借着结婚的由头,将他母亲当年创立的内库从长公主的手中拿回来,掌握着财权,远离政治纷争,只做个富商便很好。
只是他的想法,也直接成为了计划走向的一部分,在庆帝的预料之中,于是乎欣然答应,下了婚约。
把人千里迢迢从澹州接回来。
接到进京消息的范闲还不晓得这层原因,他决然随着红甲士兵去京都,是因为当天府上出了事情,又出了一个京都鉴查院四处的暗探要刺杀他,虽说是密令乌龙,可牵扯到鉴查院,传递这种假密令的人身份一定很高,为了要查一查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要害自己,范闲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变被动为主动。
继续待在澹州,搞不好还会连累了家人。
同样接到回京消息的,还有婚约另一端的人。
李霜晚在城门外不远处寻了一个茶摊坐下,歪头眸色低沉地看着那块刻着京都二字的门匾。
她内心烦得很,回京的信里一字也不提原因,她便猜到准没好事,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当年的承诺八成是做不得数,可离开京都两年多,她想想在外面的快活日子,又看看这城门,便是两眼一黑。
周旋来周旋去,争斗来争斗去,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她又要摆出一副永安郡主的模样,便再也不能时时刻刻只做李霜晚。
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微微叹了口气,搁下铜钱结账,站起身往里面走去。
进城门还没走几步路,迎面就看到了穿着常服的侯公公,笑着告诉她:“郡主,陛下要同你讲几句话,请跟我来。”
侯公公是服侍过三代帝王的老太监,平日里都贴身伺候皇帝,传达圣意,他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李霜晚也能猜到,陛下现如今在何处了。
侯公公带她去了神庙的偏殿里,说了句陛下稍后就到,便匆匆离开去。
李霜晚觉得奇怪,可门被关上,瞧着外面还有守卫的影子,陛下是意思再明确不过,她也只能等着。
她在偏殿里走了一圈,墙壁上是奇怪的画,桌案上不曾供奉神像,倒是有几个盘子里装了果子糕点,还有一个简单的香炉,她也不管是不是给神的,自己拿了填肚子。
不晓得这神庙到底供奉的是什么,李霜晚逢年过节祭祀时,也随着皇家仪仗来过许多次,正殿里的布置总也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倒真是神奇。
她前些年偶然问了一次老师,更觉得想笑,庆国境内修筑的神庙供奉的对象并非神仙,而是传说中的神庙,牵扯到关于神庙是什么的话题,她老师再不愿多讲。可神庙在供神庙的回答,却总叫李霜晚觉得在兜圈子。
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可敬畏的。
李霜晚这样想着,靠在桌案上啃起梨子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皇帝,也不是侍卫,是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
范闲也是被蒙在鼓里给带来的,他进来的时候也顺了一个桌子上的梨,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说了两句,开始和神庙提要求起来。
范闲“如果真有神庙的话,麻烦你派个使者下来,跟我解释一下,食宿报销,考虑一下。”
李霜晚觉得有趣,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吓得那少年向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看着她。
范闲“神……仙派来的?”
李霜晩“不错。”
李霜晚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外袍,只用一个玉簪子挽了简单的发髻,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漂亮的眸子微微弯了弯,带着浅浅的笑意,正歪头看着他。
范闲呆愣了两秒,不可置信地确认:
范闲“真的?”
李霜晚觉得,别说是使者了,现在就算她说自己是神仙,估计这小子也反应不过来。
傻傻的。
逗一下。
她贴近少年,抬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少年的脸。
李霜晩“真的,你现在已经被我点化了,跟我回神庙去吧。”
范闲的脸颊迅速红到了耳根处,他的大脑此刻乱作一团,内心小鹿乱撞。
一见钟情便似是魂也丢了去。
李霜晩“傻了?”
李霜晩“不会吧。”
秉持着开玩笑也要有个头的原则,李霜晚没再继续逗他。
李霜晩“好了,是蒙你的。”
李霜晩“我不是什么使者,你也不会成仙。”
李霜晚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
李霜晩“你还好吗?”
范闲终于从心动的粉红泡泡里把意识拉出来,干咳了两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不好意思地说:
范闲“我挺好的。”
范闲“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躲在房梁上?”
李霜晩“我在等人。”
范闲“不是刺客?”
李霜晩“未尝不会是。”
范闲轻笑了一声。
范闲“你就是神庙里的贵人?”
李霜晩“贵人?”
范闲“门口有个武功高强的大叔一开始不让我进来,说是神庙今天有贵人。”
李霜晚明白他说得是谁了。
李霜晩“不是。”
眼下她也反应了过来,今天的事情都是被安排好的。
李霜晩“你叫什么?”
李霜晚一改了刚才开玩笑的态度,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范闲“我叫范闲。”
李霜晚没听过这个名字,身边的人也不曾提起过,就是初印象来讲,名字有些随意,不晓得上头那位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霜晩“好名字。”
范闲挠了挠鼻尖,尴尬地笑了笑。
范闲“谢谢。”
李霜晩“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她快步往门外走去。
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霜晩“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一见钟情的滤镜仿佛给李霜晚渡了一层光。
范闲呆愣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还没有问她的名字,刚想追上去询问她名字。
李霜晚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传回京的密信上写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回京的消息,虽然当初连她离京的消息知道的人都少之又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霜晚还是觉得。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知不觉又成了计划的一环。
出了神庙一路连个人影也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