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喧嚣持续着，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楚亦尘穿梭其中，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学生会主席模样，指挥若定，笑容温和。只有极细心的人才会发现，他转身的动作比平时略显僵硬，步幅也刻意收敛，仿佛在小心翼翼地避开某种无处不在的疼痛。
夏岳就是那个极细心的人。
她结束了漫长的“补觉”，正叼着一根棒棒糖，靠在主席台旁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跑来跑去的人群。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偶尔会漫不经心地掠过楚亦尘。
当他又一次略显别扭地侧身避开一个奔跑的学生时，夏岳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吐出糖棍，活动了一下肩膀，径直朝着刚安排完接力赛检录、正想找个角落喘口气的楚亦尘走去。
“楚大会长，忙得很啊。”夏岳的声音带着她惯有的、略显轻浮的调子。
楚亦尘闻声转头，看到是她，脸上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夏岳同学，找我有事？”
夏岳没有回答，而是笑嘻嘻地、极其自然地一步上前，伸出胳膊，看似亲昵又用力地揽住了楚亦尘的肩膀，还顺势拍了两下。
“唔！”
楚亦尘身体猛地一僵，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额角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脸色也白了一分。那几下拍打，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他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上，结痂的伤口被外力挤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夏岳立刻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楚主席，你这是……怎么了？我手劲这么大吗？”
楚亦尘几乎是瞬间就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他甚至将笑容调整得更加温和包容，连忙摆手，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轻柔：“没关系的，没事。可能是昨天搬运物资有点肌肉拉伤，不碍事的。”
他抬起头，想用笑容安抚对方，却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了夏岳的眼睛里。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戏谑或懒散的眸子，此刻冰冷、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里面没有丝毫刚才伪装的歉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熨帖的校服，看到他皮开肉绽的后背，更能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狼狈与不堪。
嗡——
楚亦尘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一片空白。背上瞬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铮的一声，仿佛是他紧绷神经断裂的声响。
她知道了？她看出什么了？不，她不可能知道家罚……但她一定看出了异常！她在警告他！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他并非无懈可击，他隐藏在光鲜下的东西，她随时可以……
几秒钟的凝固，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楚亦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结巴：“夏、夏岳同学……你，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强行拉回几乎失控的思绪，重新戴好了面具，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勉强的味道。
夏岳眼中的冰冷瞬间消融，又变回了那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刚才那锐利的一瞥只是楚亦尘的错觉。但她眼底深处，依旧没有丝毫暖意。
“哦，没什么大事，”她语气轻松，像是随口一问，“就是想问问，我们占卜社的社团申请，楚大会长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呀？这都等好久了，我们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开展‘正规’活动了呢。”
她特意加重了“正规”两个字，像是一根小小的刺，轻轻扎在楚亦尘心上。
楚亦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稳语调：“社团申请流程需要时间审核，我会尽快处理，请放心。”
“那就好。”夏岳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好记住”，然后便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重新融入了喧闹的人群。
楚亦尘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在身侧握紧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后背的鞭痕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夏岳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她不在乎他有什么苦衷，也不同情他的遭遇。她只是像一个拿着鞭子的旁观者，在他快要忘记疼痛、沉溺于扮演“完美楚亦尘”时，便毫不留情地抽打下来，提醒他——
你身上带着深重的罪孽和洗不掉的血泪，而我，都记得。
阳光依旧热烈，加油声震耳欲聋。楚亦尘却感觉周身发冷，仿佛独自站在一片无形的冰原上。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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