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陆星言眼中，于夏岳翻越栏杆的那一瞬，被残忍地拉长了。

他看着她坠落，那身影在他紧缩的瞳孔里划出一道决绝的、撕裂他整个世界的光痕。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爆炸声、尖叫声、哭泣声——都瞬间褪去，只剩下他自己心脏被硬生生捏爆的闷响。

“夏岳——！！！”

那一声嘶喊，不像从他喉咙里发出，更像是灵魂被撕裂时溢出的悲鸣。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恐惧，什么黑暗，什么混乱的人群！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绝望的幼兽，逆着惊恐逃窜的人流，拼命地朝着她坠落的方向挤去。

“让开！让开！！”他嘶吼着，声音破裂，带着哭腔。有人撞到他，他踉跄着几乎摔倒，又立刻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区域，仿佛只要他够快，就能接住她。

“求求你们……让开……让她……让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平日里那份冰冷的伪装、那份努力维持的镇定，在此刻碎得干干净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茫茫人海中疯狂寻找唯一能带他回家的那盏灯。

可是，人潮如同无情的海浪，一次次将他推回，吞噬着他渺小的力量。他太瘦弱了，太无力了，连冲破这人群都做不到。视线被不断晃动的人影遮挡，他看不到她，看不到那片地面！

刚刚在黑暗中因为她而建立起的、脆弱的勇气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绝望。因为这次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更是他混沌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光标，是他冰冷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的、无需言说的庇护和牵引。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在颅内搅动。他捂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遗忘的雨夜。

小小的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窗外是瓢泼大雨和轰鸣的雷声。屋子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母亲醉倒在沙发上，对他的恐惧和哭泣充耳不闻。他那么小，那么冷，那么害怕，他祈求着能有一个人来抱抱他，来告诉他别怕。可是没有，全世界都遗忘了他。

就像现在一样。

他再一次被遗弃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里。而这一次，那个曾经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为他点亮灯光的人，不见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逆流而上的力气终于耗尽。他不再挣扎，任由混乱的人流将他冲撞到冰冷的墙壁角落。他顺着墙壁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没有声音了。

连哭泣的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滚烫的眼泪和失控的鼻涕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的裤腿，留下深色的、耻辱而又绝望的印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啜泣声，那是极致的悲恸扼住了咽喉，是心死之人的无声泣血。世界在他周围喧嚣爆炸，而他的内部，已经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什么占卜社，什么走出去，什么真相……都没有意义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只有力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他像个失去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软绵绵的，毫无反应。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上了来人的肩膀！视线颠倒，他只看到快速移动的地面和一双矫健奔跑的腿。

是叶鹿洁。她和云初刚刚从密道方向返回，就遭遇了爆炸和混乱，一眼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状态明显不对的陆星言。云初只扫了一眼，便“跟上”，率先朝着被炸开的大门方向而去。叶鹿洁则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扛起了几乎失去意识的陆星言。

另一边，苏晓锦在最初的爆炸中被气浪掀出了城堡大门，摔在外面的空地上，灰头土脸，懵然不知所措。

云初冷静地汇入涌向门外的人流，甚至在经过门口时，与站在那里，好整以暇欣赏着混乱的長乐，有过一瞬短暂的对视。

長乐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艺术欣赏般的愉悦笑容，看着云初那双古井无波的灰色眼眸，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

站在城堡大门外，看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更大范围的爆炸和火光中奔逃的人群，他慢条斯理地再次掏出了那个黑色遥控器。

“清理，必须要彻底才行。”他轻声低语，然后，按下了那代表终结的起爆按钮。

“轰隆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连贯的爆炸，从城堡内部由下至上，层层递进，轰然爆发！

华丽的尖顶在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中坍塌，巨大的石块和玻璃碎片如同陨石般砸落。整座城堡，这座白日里的童话象征，在黑夜中彻底化作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坟墓。

長乐张开双臂，面对着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火海炼狱，癫狂地大笑起来：

“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今夜过后，这里的所有人，都将前往地狱！”

黑夜被惊心动魄的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乐园各处，接二连三地亮起剧烈的爆炸火花，将这片曾经的欢乐之地，彻底变成了绝望的屠宰场。

而趴在叶鹿洁肩头的陆星言，在身后城堡彻底崩塌的轰鸣声中，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混着尘埃，无声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