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鱼死网破

道具组新搭的景布还带着潮湿的木屑味。废弃工厂的钢架结构裸露在外，锈迹斑斑的管道横亘在头顶，一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悬在中央，把苏清颜的影子投在水泥地上，拉得歪歪扭扭。

今天要拍《暗涌》的高潮戏——林舟发现顾昀早在交易名单里动了手脚，不仅让她成了替罪羊，还绑架了她唯一的弟弟。这场戏没有复杂的台词，全靠肢体和眼神较劲，导演说要拍出“困兽犹斗”的狠劲，是鱼死网破前的最后一搏。

沈彻来得格外早。他穿着顾昀标志性的深灰色风衣，手里把玩着把折叠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见苏清颜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角落里的道具——一个被黑布罩着的铁笼，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呜咽声，像极了孩子的哭腔。

“昨儿看你加的戏不错，”他把刀合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今天这场，敢不敢真打？”

苏清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摸了摸帆布包，林深的笔记边角被翻得起了毛。昨夜看到某页写着：“最狠的戏不是挥拳头，是把自己逼到绝路，让对手相信你真的会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字迹被划了三道重线，旁边沾着点干涸的墨渍，像滴凝固的血。

“怎么不敢？”她扯掉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紧身衣，活动了下手腕，“但沈老师别后悔。”

沈彻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我等着。”

场记板落下的瞬间，苏清颜的眼神变了。刚才的紧张褪去，换上了林舟的绝望与疯狂。她猛地冲向铁笼，被沈彻一把抓住手腕。他的力气极大，指节捏得她骨头生疼，可她没叫，反而转过头，用牙齿狠狠咬在他的小臂上。

“嘶——”沈彻没料到她来这招，下意识松了手。

苏清颜趁机扑到铁笼前，扯掉黑布。里面没有孩子，只有个录音笔，正循环播放着事先录好的哭声。她抓起录音笔狠狠砸在地上，塑料外壳裂开，哭声戛然而止。

“顾昀！你把我弟弟藏哪儿了？！”她的声音嘶哑，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顺着铁笼的栏杆往下滑，留下几道白痕。

沈彻捂着流血的小臂走过来，脸上没了笑意，眼神冷得像冰：“把海外账户的密码交出来，我就告诉你。”

“密码？”苏清颜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那份名单根本就是假的！你早就想好了让我背锅，是不是？”

她突然从靴子里抽出把道具匕首——是她特意让道具组准备的，刀刃磨得很薄，在光线下能看出是假的，却足够唬人。“我弟弟要是少了根头发，我就把你和那些贪官污吏的交易记录，全捅给媒体！”

沈彻看着她手里的匕首，非但没退，反而往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诡异得让人发慌。“你以为你走得出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门口都是我的人。”

“走不出去又怎样？”苏清颜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刀刃划破了点皮，渗出血珠，“我死在这里，警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顾昀，我烂命一条，你呢？你舍得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这是她加的第二处戏。昨夜看笔记时，林深写：“鱼死网破的关键，是让对方相信你真的不怕死。但眼神要抖，那点抖，才是真的。”

沈彻的瞳孔骤然收缩，盯着她脖子上的血珠，呼吸明显乱了。他演过无数场生死戏，可此刻看着苏清颜那双燃着疯狂却又藏着恐惧的眼睛，心脏竟莫名一紧。

就在这时，苏清颜突然动了。她不是刺向自己，也不是刺向他，而是猛地转身，将匕首插进了旁边的配电箱。火花“噼啪”炸开，排练厅瞬间陷入黑暗。

“抓住她！”沈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清颜趁着混乱往前跑，却被地上的电线绊倒。沈彻追上来，两人在黑暗中扭打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摸索她的手腕，能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像只被逼到墙角的野猫。

“够了！”沈彻突然低吼一声，按住她的肩膀，“戏过了！”

苏清颜愣住，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他小臂上的牙印还在流血，渗红了灰色的风衣。她突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太好了！这股劲！清颜，你刚才那下插配电箱，绝了！”

灯光重新亮起。苏清颜看着沈彻手臂上的伤，突然有点慌：“对不起，我……”

“没事。”沈彻打断她，从助理手里接过纱布，自己简单缠了两下，“是我让你真打的。”他顿了顿，看着她脖子上的血痕，“你也伤了。”

苏清颜摸了摸脖子，指尖沾到点血。刚才太投入，竟没感觉到疼。

“林深以前也爱来这招。”沈彻突然说，声音有点哑，“总在戏里藏着自己的狠劲，让人分不清是演的，还是真的。”

苏清颜愣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林深。

沈彻没再多说，转身走向休息室。苏清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笔记最后那页被撕掉的角。也许那里写的，就是这样一场鱼死网破的戏。也许林深当年，也这样把刀抵在过自己的脖子上。

助理递来创可贴，苏清颜贴在脖子上，却觉得那点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震动。她和沈彻，像在重复着林深和他的故事，一场场真假难辨的戏，一次次你死我活的较量。

而这场名为“鱼死网破”的戏，到底是演给别人看的，还是演给自己的？苏清颜看着地上裂开的录音笔，突然有些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