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触感。
熟悉的奶香气。
浅绿色纱帘透进的、似乎比上一次更加黯淡几分的晨光。
李惠利猛地睁开眼。
第七次循环,开始。
她依旧躺在郑受彬家客厅的地板上。
但这一次,循环伊始的感觉截然不同。
剧烈的头痛欲裂,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更可怕的是——她的右手指尖,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灼烧般的剧痛!
她猛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里,原本只有一个小小的咬痕。
而现在,在那旧伤旁边,赫然多了一个清晰的、焦黑色的点,像是被极细的高温烙铁瞬间烫过,周围的皮肤微微红肿。
——那是第六次循环最后时刻,郑受彬徒手刺向发光表盘时,被灼烧的剧痛和创伤,竟然……被真实地、跨越循环地保留了下来!
李惠利的心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攥紧。
反噬……已经开始了。
它不仅滞后时间,甚至开始……烙印伤痕。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边。
郑受彬也刚刚苏醒,正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脸上带着比上一次循环更甚的疲惫和不适,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苍白和虚弱,仿佛那一击也消耗了她巨大的能量。
“欧尼……我们怎么又睡在这里了?”她的声音沙哑,眼神迷茫,“头好痛……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感觉……好像做了个特别累、特别可怕的梦……”
她的目光落在李惠利抬起的手上,看到了那个新鲜的焦黑伤痕。
“欧尼?你的手……”郑受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沙哑,她看起来比李惠利还要糟糕,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仿佛大病初愈,连抬手去碰李惠利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无力。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我们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担忧,那疲惫至极的状态丝毫不像伪装。
李惠利的心沉了下去。
郑受彬的反应表明,她的记忆依旧被重置了,或者说,被“修复”了,回到了对这个伤痕一无所知的状态。
但她身体的消耗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比李惠利更严重。
这印证了李惠利最坏的猜想:每一次循环,尤其是这种激烈的对抗,消耗的绝不仅仅是时间,更是她们某种本质的东西。
而对于郑受彬,这种消耗可能更为致命。
“没什么,不小心烫了一下。”李惠利迅速编造了一个借口,将手收回身后,避开了郑受彬的触碰。
她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
此刻的郑受彬,无论是不是伪装,都是一个极度不稳定的变量。
她挣扎着站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客厅的挂钟。
7:40 AM。
心脏骤然一紧!
又滞后了!上一次循环开始时大概是7:25左右,这一次直接来到了7:40!整整十五分钟!扎碎表盘的行动,非但没有打破循环,反而引发了更剧烈的时间吞噬!
恐慌感尚未完全蔓延开,她的视线又被另一样东西牢牢吸住——
那个旧皮盒,依旧安静地放在茶几的角落。
它还在!
李惠利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是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打开皮盒的搭扣。
黄铜怀表静静地躺在里面。
仿佛第六次循环最后那惊天动地的破坏从未发生过!
表壳光滑依旧,没有任何破损或划痕。
李惠利的手指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表盖。
表盘上的指针,清晰地指向——
7:41 AM。
时间……在流动。和挂钟几乎同步。
但是……
李惠利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发现了异常!
那根细长的秒针,它的走动不再是平滑的扫动,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令人极度不适的——抽搐和跳动!
它时而疯狂地向前疾驰几格,时而猛地向后倒退一小段,时而甚至……短暂地停滞在半空中,仿佛卡住了一样,过了好几秒才极其不情愿地、猛地跳到下一个刻度!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走时!这像是某个精密仪器在濒临崩溃前的最后挣扎!整个表盘都透着一股极度不稳定的、濒临失控的疯狂气息!
李惠利感到一阵反胃。
这块表……这个循环的核心……似乎真的被她们上一次的行动伤到了,但它没有崩溃,而是进入了某种更危险、更不可预测的“故障”状态!
“欧尼……那块表又怎么了?”郑受彬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扶着沙发靠背勉强站起来,看向怀表的目光充满了畏惧和排斥,仿佛那是什么活着的、令人厌恶的东西。
李惠利“啪”地一声合上表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疯狂的表象。她紧紧攥着皮盒。
失败了。但又没完全失败。
她们没能摧毁它,但似乎……重创了它。代价是时间的加速滞后、身体的伤痕、以及郑受彬显而易见的虚弱。
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尝试破坏?下一次,它还能自我修复吗?她们又能承受得起更大的反噬吗?郑受彬的状态,还能再进行一次那样激烈的行动吗?
李惠利的目光落在郑受彬苍白虚弱的脸上,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犹豫。
也许……需要改变策略了。
硬碰硬似乎行不通。这个循环的规则比想象中更诡异、更顽强。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张焦糊的纸条:【真正的出口不在过去,在……】
在哪里?
如果不在过去,也不在硬闯,那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一个被她们忽略的、循环规则下的“盲点”?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闪现——
那个木雕盒子!
第六次循环里,它被打开了,给出了关键信息,然后就被那场剧烈的空间崩溃和她的投掷动作打断了。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那个盒子本身……会不会还藏着别的秘密?那些诡异的花纹?它的内部?甚至……它被打开后,本身是否就变成了一个“出口”或者“通道”?
当时情况太混乱,她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盒子的内部!
“受彬,”李惠利转过身,声音因为新的想法而带上了一丝急促,“上次那个木盒子!你放回书房了吗?我们必须再看看它!”
郑受彬被问得一愣,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她立刻掩饰过去,努力回忆着:“盒子?哦……好像……好像还在书房地上?昨天太乱了,我没收拾……”她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李惠利不再犹豫,立刻拿着那块故障的怀表,快步走向书房。
郑受彬也强撑着跟在她身后。
书房里依旧保持着昨天的混乱。书本散落,椅子歪倒。
而那个深褐色的木雕盒子,就静静地躺在地板中央,盖子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绒布内衬。
李惠利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盒子。它摸起来依旧冰冷沉重。
她仔细地检查内部。绒布内衬似乎并无特殊,那片焦黑的怀表碎片已经不见了(或许留在了上一个循环)。盒盖内部也没有任何新的刻字或符号。
难道猜错了?
她不甘心地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内壁的每一寸,甚至尝试去抠动那块绒布底衬。
就在她的指尖划过盒子底部与侧壁连接的某个极其隐蔽的夹角时——
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不是刻痕,更像是……镶嵌进去的什么东西?
她立刻将盒子对准窗户透进的光线,仔细看去。
在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角落里,竟然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透明如水滴般的晶体!它几乎和木头的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李惠利下意识地用指甲去抠那粒晶体。
就在她的指甲接触到晶体的瞬间——
嗡……
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来自脑内的震动感,从晶体上传来,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而上!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那个皮盒里的故障怀表,突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干扰,秒针疯狂地乱转起来,表壳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高频的“哒哒”声,仿佛在抗议!
而站在她身后的郑受彬,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猛地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受彬!”李惠利惊骇地松开手,那粒晶体的震动感立刻消失了。
怀表也渐渐恢复了那抽搐但相对“平稳”的故障状态。
郑受彬大口喘着气,靠在门框上,虚弱地摇头:“没……没事……突然……心口好痛……喘不过气……”她的反应剧烈得不同寻常。
李惠利看看手中恢复“平静”的木盒,又看看痛苦不堪的郑受彬,再看看那块对晶体产生剧烈反应的故障怀表……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
这粒晶体……和怀表是对抗关系?!
它甚至能对郑受彬造成直接伤害?!
难道……这粒看似不起眼的晶体,才是那个木盒真正的核心?才是……打破循环的真正关键?!
而郑受彬的剧烈反应……是否意味着,她与这个循环系统的绑定,远比想象中更深?
——————
李惠利猛地松开了触碰那粒微小晶体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木盒“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但那瞬间的震动感和郑受彬随之而来的剧烈痛苦反应,已深深烙进她的脑海。
“受彬!你怎么样?!”李惠利扶住几乎软倒的郑受彬,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没……没事了……”郑受彬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得像透明一样,她虚弱地摆摆手,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不解,“刚才……好像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透不过气……那盒子……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恐惧真实无比,完全不似作伪。
李惠利的心沉到了谷底。
郑受彬的反应太过剧烈和直接,这几乎排除了她作为“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没有一个操纵者会对自己的武器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和伤害反应。
更大的可能是,郑受彬本身也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更核心的“能量源”或“锚点”,因此对系统的“对抗物”(那粒晶体)会产生致命的反应。
这意味着,使用这粒晶体,可能等同于在直接伤害郑受彬。
这是一个残酷的两难抉择。
李惠利将虚弱不堪的郑受彬扶到客厅沙发躺下,给她倒了杯水。
郑受彬的手依旧冰冷,眼神涣散,显然那一下冲击对她的损耗极大。
安顿好郑受彬,李惠利回到书房,心情无比沉重地捡起那个木盒。
她不再敢轻易触碰那粒晶体,只是死死盯着它。
这粒晶体……是希望,也是毒药。
它明显能干扰那个故障的怀表,甚至可能蕴含着打破循环的力量。
但每一次使用,都可能以郑受彬的痛苦甚至生命为代价。
怎么办?
就在她陷入痛苦的挣扎时,眼角余光瞥见掉在一旁的旧皮盒。
里面的怀表似乎“平静”了下来,但秒针依旧在疯狂而抽动地走着。
她心中一动,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如果……不让晶体直接接触郑受彬,而是用它来……
间接影响怀表呢?比如,将晶体靠近怀表,但不直接使用它的力量,只是观察怀表的反应,从而获取信息?
这样或许能避免直接伤害郑受彬。
说干就干。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皮盒和木盒,走到离沙发最远的客厅角落。
她看了一眼郑受彬,对方似乎因为极度疲惫而昏睡了过去,眉头依旧紧锁。
李惠利将打开的木盒(露出那粒晶体)放在地板上,然后打开皮盒,取出那块故障的怀表。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表缓缓靠近木盒,在距离大约十公分的地方停住。
嗡……
怀表的表壳立刻开始高频震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那根抽动的秒针瞬间失去了所有规律,开始毫无章法地疯狂乱转,表盘甚至闪过一丝丝细微的、类似电流的蓝光!
有效!强烈的干扰正在发生!
李惠利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强忍着移开怀表的冲动,紧紧盯着表盘,试图在那一片混乱中捕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乱码的数字、扭曲的符号、疯狂闪烁的光点……表盘像一块失控的屏幕。
就在她眼睛快要被晃花的时候,几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图像,如同故障的电视画面,猛地闪现在表盘之上!
第一帧:一个惨白的、带着呼吸面罩的侧脸!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闭着眼,毫无生气——那是李惠利自己!背景是冰冷的医院仪器!
第二帧:一双紧紧交握的手。一只手指节修长却无力地垂着(李惠利),另一只手(郑受彬)死死地攥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
第三帧:一个复杂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仪器屏幕界面,上面布满了不断跳动的数据和波形图,界面一角有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沙漏图标,旁边有一行极小的状态提示文字:【意识链接稳定度: 61.4%】!
图像一闪即逝,表盘再次被混乱的乱码和疯狂跳动的指针占据!
李惠利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怀表也脱手滚落一旁,嗡嗡作响着渐渐“平静”下来。
那些画面……那些画面!!
——————
“呃……”沙发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惠利猛地回头,看到郑受彬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额头上全是冷汗。
“欧尼……我好冷……又好热……心脏跳得好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离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开始涣散。
是因为刚才怀表被晶体干扰,剧烈波动,进一步加速消耗了郑受彬的“链接稳定度”?!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瞬间将她吞没!她连滚爬爬地冲过去,将那个该死的、藏着危险晶体的木盒狠狠盖上,扔得远远的!
“受彬!受彬!坚持住!看着我!”她抱住郑受彬冰冷又发烫的身体,死的、藏着危险晶体的木盒狠狠盖上,扔得远远的!
“受彬!受彬!坚持住!看着我!”她抱住郑受彬冰冷又发烫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
郑受彬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猛地一僵,眼神彻底失去了焦点,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不——!!!”李惠利发出绝望的嘶喊。
就在她以为郑受彬就要这样在她怀里“消失”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脆响。
并不是郑受彬怎么了。
而是……李惠利感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一直紧绷着、维系着的东西……断裂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的剥离感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像潮水般褪色、模糊、失去实体感。郑受彬家的客厅,怀表,沙发,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透明、虚幻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知强横地撕裂了这层虚幻,汹涌地淹没了她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冰冷!
坚硬!金属的触感!
束缚!身体被固定住!
黑暗!眼皮沉重无法睁开!
还有……那持续不断的、规律的……
【滴————————】
【滴————————】
【滴————————】
心电监护仪的单调长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地,直接响彻在她的意识最深处!
现实!这是现实世界的声音!它们不再是模糊的渗透,而是几乎要彻底覆盖掉循环的幻象!
第七次循环,并没有以死亡结束。
而是因为郑受彬链接稳定度的急剧下降和那粒晶体的意外干扰,导致维持意识空间的系统濒临崩溃,让现实世界的感知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强行入侵了进来!
李惠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感觉是),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同样感觉是),意识在两层截然不同的感知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分裂。
虚幻的牢笼正在破碎。
而冰冷的、残酷的、却代表着“生”的现实,正伸出它沉重的手,试图将她拉回。
但这真的是回归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终结?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的撕扯达到顶点的瞬间——
【警告:意识链接即将断裂。稳定性低于阈值。启动紧急协议……】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清晰地,直接插入了她混乱的意识流中。
紧接着,所有的感知——无论是循环的客厅,还是现实的病房——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力量强行抽离!
【强制镇静程序启动。连接重置中……】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惠利在接收了这些陌生的、令人恐惧的信息里,意识渐渐模糊。
——————
冰冷的地板触感。
熟悉的奶香气。
浅绿色纱帘透进的、微弱得几乎像是幻觉的晨光。
李惠利猛地睁开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被撕裂后的剧痛。
第八次循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