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士！”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之前说的‘意识深潜’…那个虚拟世界…它是不是…还在？”
林璇博士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讶和警惕。“郑小姐，那个项目已经…”
“它还在运行，对不对？”郑受彬打断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林璇，“既然能链接一次，就能链接第二次！既然能构建一个世界，就能维持它！告诉我实话！”
林璇博士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紧握着的、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手，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她确实隐瞒了部分信息。
李惠利的意识虽然主导了循环并最终消散，但那个为她们两人构建的、基于她们共同记忆和情感的虚拟世界模板，其底层架构依然存在于服务器的某个安全区内，处于一种“待机”状态。
这是技术的副产物，也确实是理论上可以再次链接的。
但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技术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林璇谨慎地承认，随即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但那意味着意识的永久上传，意味着放弃现实世界的身体，这是一种……”
“——这是一种选择。”郑受彬再次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的选择。”
“郑小姐！这不符合伦理！”林璇极力劝阻道。
郑受彬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只剩下眼前林璇博士模糊的轮廓和手中那块冰冷刺骨的黄铜碎片。
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未来，都坍缩成了唯一一个疯狂的念头——去找她，无论那是什么地方，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林博士…求求你…送我回去…送我去有她的世界…”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般的哀鸣，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就在林璇内心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的瞬间——
砰！砰！砰！
项目病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一个严肃而焦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林博士！开门！监控显示生命体征异常波动！上级要求立刻汇报情况！林璇！听到请回答！”
是项目安保主管的声音！还有更多嘈杂的脚步声聚集在门外！他们察觉到了异常！
突如其来的外部压力像一盆冰水，瞬间激起了林璇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职业警觉和恐惧。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不能开门！一旦他们进来，一切就都完了！郑受彬会被强制隔离观察，所有的权限都会被收回，那个虚拟世界模板会被永久封存甚至删除！惠利最后的痕迹，受彬唯一的希望，都将不复存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璇猛地扑到门边的控制面板上，手指颤抖却异常迅速地输入了最高权限的紧急封锁指令！
嗡——！
刺耳的电子锁死声响起，厚重的病房门被额外的物理插销牢牢锁死，门上的红灯急促地闪烁起来。
“林璇！你干什么？！立刻解除封锁！”门外的声音变成了惊怒的咆哮，敲门变成了砸门，砰砰作响，震得门板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严重违规！警卫！准备强制破门！”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响起，外面的人在用东西撞击门锁！
病房内，警报声也被触发，尖锐地鸣叫着，红色的灯光旋转闪烁，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末日降临。
在这片混乱和巨大的压力下，林璇博士背靠着冰冷震动的门板，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看了一眼床上——郑受彬依然紧紧握着那块碎片，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等待最终的“船票”。
那是一种将全部生命和信任都托付给她的、近乎神圣的决绝。
她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屏幕上李惠利病房的实时监测数据——那一条条早已归于平静的直线，是那么刺眼，无声地诉说着最终的牺牲。
一边是门外代表现实规则、权威和“正确”的疯狂撞击和咆哮。
一边是床上代表极致情感、牺牲和“疯狂”的沉默的恳求。
一边是冰冷的、已然逝去的现实。
一边是虚幻的、却可能存在永恒的希望。
砸门声越来越响，门锁已经开始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声。
时间只剩下秒计！
林璇博士猛地站直身体，大步流星地走到主控台前。
手指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键盘上飞速跳动，输入了一长串复杂无比的、超越她原有权限的终极指令。
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一个红色的【最终确认 - 意识永久传输】对话框弹了出来。
“林璇！住手！”门外的人似乎通过门上的观察窗看到了她的动作，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林璇博士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床上安静等待的郑受彬，又看了一眼李惠利那平静的监测屏幕。
她的眼睛因为压力、悲伤和一种决绝的爱而布满血丝，就在这关键时刻，理智战胜了感性。
她重新走回郑受彬身边，用一种近乎嘶吼、却字字泣血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不行！郑受彬！你看看她！！” 她猛地伸手指向那面冰冷的玻璃窗，指向窗后那具被仪器包围的破碎身躯，“你看看李惠利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拦在你和死神之间！她用尽最后一丝意识为你铺好生路！她不是为了让你醒来后再去陪她！她是让你活下来！好好地、真正地活下来！”
“那个虚拟世界再好也是一场梦！是一场她用牺牲换来的、让你恢复的梦！你沉溺进去，就是对她在现实世界里承受的所有痛苦和她最后选择的最大背叛！她希望你活在真实的阳光里！呼吸真实的空气！感受真实的痛苦和快乐！而不是活在一个她为你编织的、永恒的、虚假的牢笼里！”
林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暴雨，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烫在郑受彬混沌的意识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得她灵魂剧颤。
郑受彬被呵斥得完全怔住了，泪水悬在眼眶，忘记了流淌。
她呆呆地看着林璇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再次看向玻璃窗后——那具无声诉说着极致牺牲的残躯。
就在这一刻。
她紧攥在手心的那块黄铜碎片，再一次传来了波动。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恐怖撞击的痛苦记忆。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平静的意念，像寒冬过后第一缕破开云层的晨曦，像母亲温柔的掌心，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千疮百孔、剧烈颤抖的心尖。
那意念模糊不清，却传递着毋庸置疑的核心情绪：
那是一丝放心不下的牵挂，
一份愿你安好的深沉祝福，
一股勇敢前行的、近乎恳求的推力。
是李惠利。
是她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凭借那强大到超越生死的执念，附着在这件与她意识深度纠缠的信物上最后的、也是最深的愿望——不是“来陪我”，而是“替我去看我没能看完的世界”。
这微弱的意念，与郑受彬脑海中那“无论如何要在一起”的疯狂执念，形成了截然相反的、近乎残酷的对比。
“呃…”郑受彬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意念烫伤了灵魂。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再次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但这悲伤中，却奇异地冲刷掉了一些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念头，带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恍然和…茫然。
原来…欧尼你要的…竟然不是这个吗？
“砰——！！！”
病房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被彻底撞开！木屑飞溅，金属锁舌弹飞！上级领导、安保人员、医护人员一拥而入，瞬间控制了混乱的场面。
“立刻控制住她们！”
“检查病人生命体征！”
“林璇博士！你需要立刻解释你的行为！”
嘈杂的指令和惊呼充斥了病房。
有人迅速上前，谨慎却坚定地分开了林璇和郑受彬。
郑受彬没有任何反抗，她像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任由医护人员将她按回轮椅。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李惠利的方向，但紧握碎片的手却微微松开了些许，只是依旧死死地攥着，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线头。
一位医生快速检查了她的状态，眉头紧锁，对旁边的人点了点头。
一支温和的镇静剂通过留置针注入了她的体内。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郑受彬感到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林璇博士被安保人员带离时投来的、复杂无比的一瞥，以及手中那块在指缝间若隐若现的、沾着血污的黄铜碎片。
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悲伤。
——————
接下来的日子，对郑受彬而言，是一片灰暗的、缓慢流动的沼泽。
她在医院接受了漫长的身心康复治疗。
身体上的伤口逐渐愈合，额角的伤疤慢慢淡化，但心里的那个洞，却仿佛永远无法填满。
她变得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窗外发呆，或者低头摩挲着那块已经被她体温焐热的黄铜碎片。
林璇博士受到了严格的审查和处分，被暂停了大部分职务，但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出于某种更高的干预，她并没有被完全踢出项目，仍被允许定期以“心理评估”的名义来看望郑受彬。
她们很少交谈。
林璇只是静静地坐着，有时带来一些书，有时只是分享一些外界的消息。
她告诉郑受彬，李惠利的葬礼已经举行了，在一个安静的小教堂，只通知了极少数亲友和公司高层，没有媒体，符合她一贯低调的作风。
她还告诉她，根据李惠利生前（或许还有她潜意识）的意愿，她的大部分遗产被捐出，成立了一个旨在扶持新人演员、特别是遭遇困境的女性演员的基金，名字就叫“晨曦基金”。
郑受彬听着，泪水总是无声地滑落，但她不再歇斯底里。她只是更紧地握住那块碎片，仿佛能从里面汲取一点点虚无的力量。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淌。
——————
———一年后的一个傍晚。
首尔一家小剧场的后台，郑受彬正在做上台前的最后准备。
她选择回归舞台剧——这个离观众更近、情感更需要赤裸裸呈现的地方。
她参演了一部名为《未尽之路》的新话剧。
剧本来自一位匿名投稿人，风格深邃而充满情感，里面融入了太多只有她和李惠利才懂的细节、台词、甚至是一个关于“不断重复的一天”的隐喻。
郑受彬没有去追问作者是谁，她心里已有答案。或许是林璇，或许是其他知情人，这都不重要了。
演出最后一幕，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她有一段长长的独白。
她望着台下黑暗中的观众席，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人。
“…曾经，有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我，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它所承载的爱与重量。”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她替我留在了昨天，把所有的明天都给了我。”
“她看不见这个世界了，但我的眼睛，就是她的眼睛。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她未走完的旅程。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延续着她在世间存在过的证明…”
“活着，不是为了沉溺于失去的伤痛，而是为了铭记得到的爱，并带着这份爱，去发现更多美好，去温暖更多的人…”
台下寂静无声，许多观众早已潸然泪下。
郑受彬深深鞠躬，掌声如雷动。
抬起头时，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颈间——那里挂着一枚被她精心镶嵌、做成项链吊坠的黄铜碎片，它贴在胸口，冰凉却仿佛与她的心跳同步。
演出结束后，郑受彬独自一人来到了汉江边。
此时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江面波光粼粼，宁静而美好，与一年前那个崩溃的早晨截然不同。
她静静地站着，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她握住胸前的黄铜碎片吊坠，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粗糙的质感。
她望着那片被晨曦染上金边的江水，轻声开口，仿佛在向谁汇报，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温柔而坚定：
“欧尼，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台下有很多新人演员，‘晨曦基金’帮助过的孩子也在…她们的眼睛里有光。”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最后的选择了。”
“会很辛苦…但是别担心。”
“我会好好活着，替你，也替我自己，去看遍所有你想看的风景。”
一阵温柔的江风吹过，带来清晨湿润的气息，轻轻环绕着她，像是一个无声的拥抱，带着嘱托，也带着释然。
郑受彬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江水、青草和希望的味道。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美丽的晨曦，转身，迈着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实的步伐，走向了通往现实世界的、洒满阳光的路。
她的背影，依旧纤细，却不再脆弱，仿佛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拥有了两个人的力量。
——————
I remember tears streaming down your face,
我记得泪水顺着你的脸颊流下，
When I said, I'll never let you go,
当我说我将永不放开你的手，
When all those shadows almost killed your light,
当所有的阴影几乎挡住了你的光亮，
I remember you said, Don't leave me here alone,
我记得你说过：“别把我一个人扔下。
But all that's dead and gone and passed tonight,
但这一切都在今晚化作尘埃，
Just close your eyes,
只需闭上你的眼睛，
The sun is going down,
太阳已西沉，
You'll be alright,
你会没事的，
No one can hurt you now,
如今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Come morning light,
当明日晨光初现，
You and I'll be safe and sound,
我们都将安然无恙。
......
......
——————《Safe & sound》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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