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后的休息室总弥漫着硝烟和血锈味,与瓷手中那杯碧螺春的清香格格不入。他坐在窗边,指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摊开染血的密码本,折扇轻合,搁在一旁,像一件优雅的武器。
美利坚瘫在对面的沙发上,金发凌乱,沾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他正用一块脏兮兮的绒布擦拭他那把标志性的银色手枪,动作慵懒,蓝眼睛却像鹰一样锁着瓷。手臂上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浑不在意。
“喂,瓷,”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语调是他惯有的、让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轻挑,“你说,要是刚才那颗子弹偏一寸,打穿的是这儿——”他手指随意地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还是这儿?”手指又移向眉心。
瓷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过于平静的眼睛。他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无论哪里,你的血都会弄脏我的地毯。我很介意。”
美利坚嗤笑一声,把擦完的枪在指尖转了个危险的圈:“真无情啊,亲爱的。我以为你会至少假装伤心一下。”他凑近些,像是要捕捉瓷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要是我死了,你会给我写点什么吗?在我的墓碑上。”
瓷的目光终于从密码本上抬起,落在美利坚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窗外夜色浓稠,风声呜咽。
“若生命是本无名的书,死亡未必是终章。”瓷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定理,却又带着某种冰冷的诗意,“你的那本,大概满是涂鸦和弹孔,混乱不堪,恐怕连你自己都读不懂。何必需要墓志铭?”
美利坚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扯动了伤口,让他嘶了一声,笑容却更加张扬:“说得好!但你怎么知道,那混乱不是我最得意的杰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瓷并肩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他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强势地侵入瓷周围的茶香领域。
“风穿过胸膛时,扬起的不是尘埃,是魂灵褪尽的衣袍抖落未尽的时光。”美利坚忽然低声念道,语气罕见地褪去了所有轻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侧过头,看着瓷完美的侧脸,“你觉得呢?那些没来得及干的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会跟着魂灵一起扬了吗?”
瓷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没有看美利坚,只是望着窗外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黄土低伏处,暗涌着不眠的脉搏。”他接了下去,声音依旧平静,“那些‘未尽时光’,不会扬了。它们会沉下去,变成地底下的东西,别人看不见,但一直都在。”
“像埋着的雷?”美利坚挑眉,兴趣盎然。
“像种子。”瓷淡淡纠正。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声穿过窗缝,发出细微的嘶鸣。
夜风一纵,便蔓延成苍白的潮。 莫名的情绪如同夜风骤起,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无声地蔓延、涨潮。那些生与死边缘游走后的悸动,那些深埋的、从未宣之于口的牵挂,那些用挑衅和毒舌精心包裹的东西,似乎快要被这苍白的潮水冲开缺口。
美利坚忽然抬手,染着血污和枪油的手指,极其快速地、轻佻地碰了一下瓷耳后的皮肤。动作快得像错觉,触感却灼热而清晰。
瓷猛地一僵,霍然转头,折扇已瞬间抵在美利坚的喉间,眼神冷冽如冰:“想提前体验终章?”
美利坚却笑了,蓝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又愉悦的光,他毫不在意喉间的威胁,反而更凑近半分,气息几乎拂过瓷的唇角:“荒芜之下,万物正以沉默疯长。亲爱的,你感觉到了吗?”
那沉默的、疯长的东西,是杀意,是执念,是这肮脏世界里唯一不肯熄灭的火,是无数次将后背交给对方时沉淀下的无可替代,是无数次针锋相对下掩盖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
瓷的折扇没有移开,眼神里的冰层却在细微地碎裂,映出对方同样不平静的眼底。
最终,他只是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推开美利坚,转身走回桌前,重新拿起密码本,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模样,只有耳根处被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泄露了地底不眠的脉搏。
“你的废话,”瓷垂下眼睫,声音恢复了冷静,“比你的枪法还让人难以忍受。”
美利坚舔了舔虎牙,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退回他的沙发,重新拿起他的枪。
荒芜之下,那沉默疯长的万物,终有一日,会撕裂一切,见得天光。而他们,在这本无名的生命之书被血色彻底染透前,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继续沉默地疯长。
若生命是本无名的书,死亡未必是终章
风穿过胸膛时,扬起的不是尘埃,是魂灵褪尽的衣袍抖落未尽的时光
黄土低伏处,暗涌着不眠的脉搏
夜风一纵,便蔓延成苍白的潮
荒芜之下,万物正以沉默疯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