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天衣无缝,
直到我在犯罪现场发现另一枚完全相同的指纹,
这才惊觉自己是被陷害的替罪羊,
而幕后黑手竟是一年前被我“杀死”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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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有灰尘和铜锈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被旧档案室特有的陈旧纸墨味勉强压着。我站在齐腰深的阴影里,指尖划过一只墨绿色保险柜冰冷的金属表面。就是它了,德里克·桑德森的私人收藏柜,编号734,藏在市立档案馆最不起眼的角落,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起,被世人遗忘。
光从高窗滤进来,被厚重的防尘帘切割得支离破碎,昏黄,无力。每一束光柱里,都有亿万的尘埃在疯狂舞动,像某种微观世界的暴风雪。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厚重、粘稠,压得人耳膜发胀。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轻而缓,还有腕表秒针的滴答,精准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我绷紧的神经。
我戴着手套,动作是经年累月练习出的绝对流畅。开锁器探入锁孔的触感微凉,指尖传递来内部机簧极其细微的阻力与迎合。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像最熟悉彼此身体的恋人。咔哒。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里清晰得几乎刺耳。成了。
柜门无声地旋开。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想象中的交易记录或丑闻照片。只有一只扁平的黑色合金盒,冰冷,沉默。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就是它。桑德曼的“钥匙”,他所有非法勾当的核心,他拿捏无数人的命门。也是我通往自由的唯一门票。
指腹抚过盒盖,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渗进来。我打开它。黑色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枚小巧的银色存储器,闪着冷冽的光。旁边,是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纹路古拙。还有几张泛黄的旧照片,最上面一张,是年轻的桑德森和一个我绝不想在此刻看见的男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刺眼。我的胃轻微抽搐了一下。
没有时间细看。我将合金盒取出,塞进贴身的内袋,冰凉的金属硌着肋骨。合上空荡荡的保险柜,转动旋钮锁死。一切如初。
转身,撤离。脚步在积灰的水磨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阴影是我的同谋,将它们一一掠过。通风管道的栅栏在我进来时已被巧妙地松动,此刻无声地移开,又无声地复位。冰冷的金属管道,狭窄,压抑,带着循环风的微弱呜咽。爬行,精确地避开几个老旧的震动传感器,它们在监控屏幕上只会显示为又一次寻常的建筑物叹息。
出口在档案馆背面一条更阴暗的小巷。我从管道滑出,落地无声。扯下特制手套,塞进深口袋。身上是毫不起眼的深色工装,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监控探头对准这个垃圾箱背后的死角。这是桑德森体系的盲点,我花了三个月才确定。
冰冷的夜空气涌入肺叶,带着都市特有的污浊味道。自由的味道。我快步融入稀疏的人流,心跳渐渐平复。完美。每一个环节,每一次呼吸,都在计划之内。一场寂静的芭蕾,我是舞台上唯一的、未曾被看见的舞者。
远处,警笛声突然尖锐地撕破夜的宁静,由远及近。
不是冲我来的。不可能。
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加快了脚步,拐进下一个岔路口。计划里没有警笛。这一丝不谐和音,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刚刚包裹我的那份巨大的、几乎令人沉醉的安稳感。
回到家,那个简陋却绝对隐蔽的安全屋,我才允许自己呼吸。拉严所有窗帘,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我拿出那只合金盒。银色存储器插入特制的、物理断网的读取器。屏幕亮起,密码界面。我输入第一重破解密码。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
等待的时间里,那些照片摊在桌上。桑德森和莱恩。莱恩·卡特。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一年前。废弃的铸造厂。铁锈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莱恩倒在地上,眼睛瞪着我,里面是巨大的惊愕和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不是我计划中的样子。枪在我手里发烫。他胸口的窟窿汩汩冒着血泡。我说了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来着?忘了。只记得我必须这样做。他知道了太多,他动摇了,他成了计划外的变量。情感是奢侈品,而我们需要生存。我……需要生存。
尸体处理得很干净。酸液。深坑。没有人能找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读取器轻轻“嘀”了一声,打断了脑海里的血腥画面。第二重加密破解成功。文件列表展现在眼前。账户。密码。交易记录。足够把桑德森送上电椅十次,也足够我远走高飞,在某个阳光灿烂、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列表最顶端,有一个文件夹,名称却让我瞬间冰封。
“给伊桑的礼物”。
伊桑。我的名字。
指尖瞬间麻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炸开在后脑。点开。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自动播放的视频。
镜头晃动了一下,对准了。是莱恩。他坐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背景模糊,但他看起来……毫发无伤。甚至嘴角还带着那抹我熟悉的、略带讥诮的笑容。只是眼神冷得像冰。
“嘿,伊桑。”他开口了,声音通过劣质的麦克风传来,有些失真,却毫无疑问是他。“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干得不错,和我预想的一样漂亮。当然,也和我帮你计划的一样。”
我的呼吸停滞了。血液冲刷着耳膜,轰隆隆作响。
“一年前那出戏,演得辛苦吗?血包效果还行?我知道你讨厌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但总得逼真点,不是吗?为了骗过你,也为了骗过……他们。”他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像砂纸磨过我的神经。“我得消失,伊桑。彻底地消失。桑德森起了疑心,有些人我也得罪不起。我需要一个完美的金蝉脱壳。而还有什么,比被自己最信任的搭档‘灭口’更彻底的呢?你总是最好的,伊桑,最好的执行者。偏执,谨慎,完美主义。我知道你会检查每一处细节,所以我把所有细节都为你准备好了。包括我的‘尸体’。”
他凑近镜头,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
“但现在,你需要一点奖励,对不对?谢谢你替我拿回这个盒子。现在,它归你了。连同里面所有……嗯,所有指向你的东西。别担心,桑德森很快就会知道谁光顾了他的小金库。我给他留了足够的线索,指向唯一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你。”
他顿了顿,享受着什么似的。
“警察大概还有十分钟到。好好享受你的战利品吧,老朋友。哦,顺便说一句,”他指了指屏幕下方,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我此刻惨白的脸,“你留在那保险柜上的指纹很清晰,他们一定会喜欢的。毕竟,我们指纹那么像,不是吗?从小就像。我费了不少劲才完美复制下来。”
视频黑了。
我猛地向后一仰,椅子几乎翻倒。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寒冷。陷阱。从一年前,不,更早,就开始了。所有一切。我的怀疑,我的“不得已”,我的完美谋杀……全是剧本。他写的。而我,像个提线木偶,演完了全场,还沉浸在成功的狂喜里。
合金盒烫得像烙铁。我猛地把它扫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那枚黄铜钥匙在灯光下反射着嘲弄的光。
警笛声。这一次,清晰无比。不是在远处,就在楼下。尖锐,暴戾。刹车声。车门砰砰开关。脚步声杂乱地涌上楼梯。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又瞬间被无数碎片塞爆——莱恩的笑脸,保险柜的冰冷,伪造的枪声,他“死”前那个眼神……不是惊愕,是怜悯!是计划得逞的冷酷的怜悯!
敲门声变成了撞击。木屑飞溅。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刚刚完成了“完美犯罪”的手。它们干净得可怕。
门被撞开的巨响淹没了一切。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吸走所有的阴影,也吸走最后一点体面的伪装。空气是凝固的,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和隔夜咖啡的馊味,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东西——绝望和汗水混合的酸腐气。金属椅子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铐在腕上的手铐每一次细微移动都会带来冷硬的摩擦声。
我对面坐着两个人。莫里斯,年纪大些,头发灰白,眼神像疲惫的老狗,但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让你知道这疲惫是铠甲。另一个是年轻的,布伦特,藏不住眼神里的那种跃跃欲试,像盯着猎物的兴奋猎犬。他们已经轮番来了几个小时,问题像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起,内容却始终围绕那几个核心:保险柜,失窃的存储器,还有,莱恩。
我重复着那套早已锤炼过无数遍的说辞,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被无辜卷入的疲惫愤怒。“我说过最后一次,我不认识什么德里克·桑德森,更不知道他的什么保险柜。我昨晚在家,睡觉。我的公寓监控可以证明我没出门。至于莱恩·卡特……”我恰到好处地停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某种苦涩,“他一年前就失踪了。警方结论是大概率卷入帮派仇杀,尸骨无存。我和他早就不是朋友了。”
莫里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塑料杯里的咖啡,眼皮耷拉着:“不是朋友?据我们了解,你们曾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一起在街头混大,一起……做些小买卖。后来你金盆洗手,读了夜校,找了份正经工作,他却在桑德森那条路上越走越黑。这就……割袍断义了?”他的语气平淡,却在“小买卖”和“割袍断义”上落了极轻微的重音。
“人各有志。”我硬邦邦地回答,避开他的目光,盯着桌面上一个被烟头烫出的焦痕。
布伦特忍不住了,身体前倾,手指敲着桌面:“那我们聊聊这个。”他推过来一张放大的现场照片。保险柜内部,空荡荡的,侧壁上,靠近锁舌的地方,一个指纹被取证粉末凸显出来,清晰无比。“你的指纹,伊桑。解释一下?”
心脏在胸腔里狠命一撞,但我脸上的肌肉只是轻微抽动了一下。来了。莱恩的“礼物”。
“不可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荒谬感,“我从来没碰过那东西!这绝对是搞错了!要么是你们取证污染,要么……”我猛地抬头,眼里逼出愤怒的血丝,“是伪造!有人陷害我!”
“伪造?”布伦特嗤笑一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屑,“市里最顶尖的专家验证过了,这就是你的指纹。独一无二。注册在库的,和你考取安保资格时留的底档完全吻合。你怎么解释它出现在一个你声称从未接触过、也根本不知道存在的保险柜里?”
“我解释不了!”我低吼起来,手腕上的铐子哗啦作响,“但这肯定有问题!有人能复制……或者……”我猛地刹住话头。不能主动提莱恩。不能把他们往那个方向引。那会更像疯子的呓语。
“或者什么?”莫里斯抬起眼皮,慢吞吞地问,眼神像钝刀子,一点点刮擦着我的神经。
“……或者就是你们弄错了。”我颓然靠回椅背,喘着气,表演着无力辩白后的虚弱,“我要找律师。”
“你当然可以找律师。”莫里斯放下咖啡杯,发出轻轻的磕碰声。“但在那之前,看看这个。”他又推过来一张照片。是档案馆后巷,那个垃圾箱旁边,一个模糊的远景监控截图。一个穿着深色工装的身影正从阴影里钻出来,侧脸被帽檐遮挡,但身形、步态……
“这个人,眼熟吗?”布伦特逼问。
“不像我。”我硬着头皮否认,心脏在肋骨下狂跳。他们怎么会有这个角度的?我明明计算过所有监控盲区!莱恩……他不仅给了我路线,还给了别人?
“不像?”布伦特冷笑,“我们做了步态分析初步比对,吻合度很高。而且,追踪这个身影,他最后消失的区域,和你公寓所在的方向一致。巧合?”
压力像水泥一样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凝固我的肢体,挤压我的肺叶。他们一点一点地收紧绳索,每一件证据都看似铁板钉钉,每一个问题都敲打在我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最脆弱的地方。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我能感觉到自己表情的僵硬,声音里开始难以抑制地渗入一丝虚浮。
我不能慌。慌就输了。慌就正中了莱恩的下怀。
但那股寒意,从视频结束后就盘踞在腹腔的冰冷恐惧,正不受控制地向上蔓延。他们相信这个证据链。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像我为自己设计的脱罪方案一样。而现在,它被用来埋葬我。
莫里斯观察着我,那双老狗般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我内部某种东西的碎裂。他叹了口气,几乎算是温和地说:“伊桑,我们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桑德森那边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很不高兴。指证你的证据……很充分。但如果你愿意合作,告诉我们东西在哪,或许背后还有谁……事情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他在诱供。也在试探。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再睁开时,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镇定:“我要见我的律师。现在。在此之前,我无话可说。”
布伦特还想说什么,被莫里斯一个眼神制止了。老侦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好吧。你有权保持沉默。”他走到门口,握住门把,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但有时候,沉默救不了你,孩子。尤其当你只是池子里最大那条鱼扔出来的诱饵时。”
门在他身后关上。
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我几乎窒息。诱饵……
莱恩。这两个字像毒蛇的尖牙,深深扎进我的脑海。
他不仅让我背锅,他还算计到了警方和桑德森的反应。桑德森丢了命根子,必然暴怒,会动用一切力量追查。警方掌握了“铁证”。我成了完美的靶子,吸引所有火力的焦点。而他,莱恩·卡特,一个“死人”,正拿着真正的战利品,在某个阳光海滩上,看着这场由他导演的好戏。
恨意。前所未有的恨意,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内脏。一年前扣动扳机时的那点愧疚和痛苦,此刻被证明是无比可笑的愚蠢。他当时眼里不是惊愕,是嘲讽!是看着我一步步落入陷阱的怜悯和快意!
我猛地一挣,手铐狠狠勒进腕骨,疼痛让我稍微清醒。
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必须出去。
我必须找到他。
杀他一次不够,那就杀第二次。这一次,我会确认每一根骨头都烧成灰。
但首先,我得摆脱这该死的手铐,这间审讯室。
我盯着对面墙上那片单向玻璃,我知道后面一定有人看着。我的表情必须是无辜、愤怒、又带着点被逼到绝境的惶惑。不能让他们看到底下沸腾的杀意和全盘的计划。
莱恩赢了这一局。赢得了时间,赢得了空间。
但他忘了,或者他根本不在意——把我逼到绝境的野兽,反扑起来,会撕碎一切。
包括他自己精心设计的新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审讯室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我在脑子里疯狂地拆解所有细节。保险柜。指纹。莱恩如何能完美复制?我们小时候一起惹祸,确实因为指纹极其相似,不止一次让老师、警员头疼。但系统里的记录是精确的,他必须能接触到……安保公司的数据库?或者更早?他预谋了多久?
还有那条我自信绝对安全的路线,那个后巷的监控……他必然还有另一个视角,另一个潜伏的观察者,或者,他根本就在现场附近?
每一个念头都让寒意加深一分。这不是临时的起意。这是一个跨度以年计算的、极其耐心的报复或者利用。而我,像头蒙眼的蠢驴,顺着吊在眼前的胡萝卜,一步步走进了屠宰场。
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莫里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比之前更凝重。
“律师还在路上,堵车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把文件夹扔在桌上,“不过,我们先来看看这个。技术科刚做的增强处理。”
是另一张照片。依旧是后巷那个监控截图,但经过处理,那个模糊身影的手部被放大、锐化。手上戴着一副手套,但右手手套的食指指尖部位,有一处极细微的、不自然的深色痕迹,像是指尖部位本身有什么凸起,或者……
“看起来,”莫里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评论天气,“你的这位‘模仿者’,对你的习惯了解得很。知道你开这种老式转盘锁时,喜欢在右手食指贴一小块特制的超薄摩擦贴片,增加触感灵敏度。市面上没这东西,是你自己用硅胶和细金刚砂捣鼓出来的,对吧?据我们所知,没教过别人。”
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把我死死钉在椅子上。
“所以,伊桑先生,现在是你来解释一下,”他慢慢地说,“为什么一个处心积虑要陷害你的人,会知道你这种独一无二、绝不可能被外人知晓的细微习惯?”
“而且,做得分毫不差。”
我盯着那张锐化后的照片,盯着那指尖上模糊的凸起痕迹。
大脑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所有强装的镇定、愤怒、无辜,瞬间崩塌瓦解,露出底下 raw 的、冰冷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莱恩。
不只是复制指纹。
他复制了我。我的技术,我的习惯,我的……一切。
他怎么可能做到?!
除非他一年前根本不是消失。
他是躲在了暗处,像一条蜕皮的蛇,在阴影里,一寸寸地、无比耐心地、变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