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心策划的完美谋杀案,因为一枚指纹功亏一篑。
那枚指纹清晰地印在死者的眼球上,属于一个已经死亡三年的人。
警官将我按在审讯室的桌上,逼问我如何伪造已故之人的指纹。
我笑着看单向玻璃后的影子:“谁说这是伪造的?”
死者突然坐起,撕下自己的脸皮:“技术组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
整个警局瞬间陷入黑暗,惨叫声此起彼伏。
灯光再亮时,只剩我和“死者”站在血泊中。
他递给我一把枪:“清理完毕,该进行下一步了。”
我擦掉枪柄上的指纹,将它塞进昏迷警官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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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珠沿着我的脊柱往下爬,像一只冰冷的虫。空调的出风口嘶嘶地送着冷气,但审讯室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强光灯打在我脸上,每一粒漂浮的灰尘都在光柱里清晰无比,每一粒都像是一个微缩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对面的警官,姓李,或许吧,他们进来时没自我介绍,只知道他的指关节很粗,此刻正有节奏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桌面。嗒。嗒。嗒。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我心跳的间隙上。
“再说一遍,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里面的压力足以碾碎核桃,“怎么弄到张伟的指纹?他死了三年,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
我眨了眨被灯光刺痛的眼睛,视线掠过他肩章上的反光,落在单向玻璃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上。那后面有人。不止一个。我知道他们在看,在评估,像观察玻璃罐里的稀有昆虫。
“我不知道什么张伟。”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我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那样了。”
“那样?”李警官猛地俯身,脸几乎凑到我的面前,我能闻到他口腔里残留的烟味和薄荷糖的混合气息,一种廉价的提神方式。“‘那样’是哪样?眼球上顶着个死人的指纹?你他妈的跟我讲故事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录音设备跳了一下。旁边的年轻记录员吓得一哆嗦,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我精心策划了一切。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时间差,每一个可能的意外。王德明那个肥猪一样的暴发户,他该死。他靠着吸人血汗发家,包括张伟的——那个三年前被他逼得跳楼的可怜虫。我用张伟的遗物,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那枚定制Zippo打火机,一点点诱他上钩,让他以为掌握了足以让我身败名裂的东西。他约我在那间郊外的别墅见面,以为能吃定我。
我进去时,他仰面倒在波斯地毯上,后脑勺开了一个滑稽的小洞,血和脑浆糊了一地,空气里是硝烟和昂贵雪茄的怪异混合味。死了。但不是我开的枪。
我只是愣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然后我那该死的、追求完美的本能盖过了一切。我不能让现场留下任何我的痕迹,即使人不是我杀的。我戴上手套,快速而高效地处理掉我可能留下的细微线索——门把手、我碰过的桌面、我站过的位置。我甚至想把他扶正,让现场看起来更“自然”一点。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只睁着,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另一只……另一只眼球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指纹。在灯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脊线轮廓。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机,调至高倍镜头,拍下了它。纯粹是职业习惯,我想。或者是因为那指纹的位置太过诡异,像是一个来自坟墓的签名。
我清理完,迅速离开,自以为天衣无缝。直到十二小时后,我在自己的公寓里被粗暴地按倒在地,手腕被铐在身后,押来了这里。
他们出示的第一份证据,就是那张眼球指纹的照片。
第二份证据,是数据库的匹配结果:张伟。死亡三年。
完美谋杀?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功亏一篑在这个最荒谬的细节上。
“那指纹……”李警官的声音把我拉回这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我们技术科的人掰着你的手指头比对过了,不是你的。但数据库不会错!说!你从哪儿搞到的?他下葬的时候你扒开坟茔去拓的?嗯?”他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但面部肌肉僵硬得像石膏。“也许……也许他嫌坟里太闷,自己爬出来按了个手印呢?”
粗大的指关节再一次砸在桌上,这次离我的手指只有几厘米。
“少他妈给我嬉皮笑脸!”他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虬起,“我最后问你一次,怎么伪造的?!”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上半身狠狠按在冰冷的桌面上。我的颧骨撞在金属表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单向玻璃后面的人影似乎晃动了一下,但没有阻止。
脸颊紧贴着桌子的冰凉,这触感反而让我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点。那个指纹……张伟……王德明的死……还有此刻单向玻璃后的影子。几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在那个冰冷的平面上突然交汇,碰撞出一个疯狂却无比合理的火花。
原来是这样。
我竟然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而且是一颗自以为是的弃子。
一种奇特的、近乎荒诞的笑意从胃里翻涌上来,压也压不住。它冲破喉咙,变成低低的、扭曲的笑声。
“呵呵……哈哈……”
李警官按着我的手松了一下,似乎被我这不合时宜的反应搞懵了。“你笑什么?”
我努力侧过被压扁的脸,视线越过他粗壮的手臂,再次投向那片单向玻璃。我知道,他就在那后面看着。一直看着。
灯光刺得我眼泪直流,但我笑着,对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
“谁说……”我喘着气,笑声断续,“谁说那是伪造的?”
审讯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只有录音设备还在尽职地转动。
李警官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真正的困惑,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你他妈——”
他的咒骂被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
声音来自房间中央。
我们三个人,我,李警官,记录员,几乎同时扭过头。
那张用来放置证物、现在躺着王德明“尸体”的移动金属担架床,动了。
覆盖着尸体的白布滑落下来。
那只原本毫无血色、软塌塌垂在床边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抓住了担架床冰冷的边缘。手指弯曲,指甲刮擦着金属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然后,那具至少被技术组解剖检查过一遍、确认死亡的庞大身躯,直挺挺地,毫无征兆地,从腰部开始,坐了起来。
白布从他身上滑落,露出青灰色的胸膛和缝合的Y形伤口。
记录员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猛地向后翻倒,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李警官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几乎凸出眼眶,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按着我的手彻底松开了,整个人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我的脸颊还贴着桌子,冰冷的感觉持续传来。我没动,只是看着。
“王德明”坐得笔直,那颗硕大的头颅缓缓转动,脖颈发出轻微的、干涩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合页。他浑浊的、没有焦距的眼睛扫过摔倒在地的记录员,扫过僵立的李警官,最后,落在我的脸上。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我在别墅里确认过绝无脉搏的手,手指探向自己的下颌边缘。
他的指甲似乎异常锋利,或者那里的皮肤早已经过了处理。指尖轻易地刺入了皮肤和肌肉的缝隙。
一种细微的、湿滑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弥漫开来。
他一点点地,向上撕扯。
皮肤、肌肉组织、甚至一些填充物……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一张完整的人脸皮膜,连同着头发,被他从自己的“头颅”上撕了下来,捏在手里。
皮膜之下,是一张完全不同的、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俊朗的年轻男性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毫无情绪波动。
他把那张还滴着少许 preservation 液体的王德明的脸皮,随意扔在担架床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看向单向玻璃,开口说话,声音清朗冷静,与刚才可怖的场景形成骇人的对比:“技术组辛苦了,模拟体液和组织弹性花了点时间。接下来交给我。”
李警官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神智,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套。
太晚了。
就在“死者”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
审讯室、连同外面能透过玻璃隐约看到的观察区、走廊,所有灯光,在同一时间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猛地降临。
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瞬间的极致黑暗,仿佛突然失明。
紧接着,黑暗被声音撕裂。
不是枪声。是更尖锐、更迅捷的东西划破空气的嘶鸣。
噗嗤——某种利器没入肉体的闷响。
一声压抑的痛哼。
重物倒地的声音。是李警官?还是观察室里的谁?
然后,混乱彻底爆发。
外面走廊、观察区,惨叫声、惊呼声、绝望的吼声、身体撞翻仪器设备的碎裂声、某种高速移动物体带来的风声……所有这些声音疯狂地交织在一起,攀升,炸开!
像是一瞬间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能听到有人在大喊“谁?!”、“开灯!备用电源!”,声音充满惊骇和无法理解。但喊声很快被更凄厉的惨叫取代。
有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溅到我贴在桌子上的脸颊和手臂上。带着熟悉的、浓重的铁锈味。
是血。
很多的血。
黑暗在持续,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审讯室的门似乎没有关严,外面的一切如同就在耳边上演。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但很快变成踉跄和跌倒。能听到试图反击的零星枪声,但子弹似乎全都打空了,撞在墙壁或防弹玻璃上,发出无力的噗噗声和跳弹的尖啸。然后开枪的人会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接着便是那种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和倒地的闷响。
高效。精准。冷酷。
像是一场不对等的、单方面的清理。
我维持着被按倒在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脸颊上的血滴正慢慢变得冰凉。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咚……咚……咚……与外面的杀戮交响曲形成诡异的对比。
时间感在绝对黑暗和混乱中被扭曲。也许只过了一分钟,也许是五分钟。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死寂。
比黑暗更浓重的死寂压了下来。浓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然后——
啪。
灯光毫无预兆地重新亮起。
刺眼的光芒让我瞬间眯起了眼睛。
审讯室还是那间审讯室。强光灯依旧亮着,只是灯罩上溅了几滴暗红的血。
我慢慢地,用手支撑着桌面,坐直身体。
脸上和手臂上沾满了半凝固的鲜血,粘腻不堪。桌面也是一片狼藉。
地上,李警官仰面躺着,眼睛瞪得巨大,瞳孔里凝固着最终的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的喉咙被整齐地切开了,创口深可见骨,血流淌了一地,还在沿着地砖的缝隙慢慢蔓延。那个年轻的记录员还晕倒在墙角,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被血污溅了半身。
单向玻璃上,泼洒着大片放射状的鲜血,正沿着光滑的表面缓缓滑落,后面的观察区一片狼藉,人影倒伏,看不真切。
审讯室的门开着。
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撕掉了王德明脸皮的“死者”。他站在血泊之中,身上穿着技术组提供的蓝色无菌服,此刻已被鲜血染透,变成了深褐色。粘稠的血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发梢滴落。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线条流畅的黑色短刃,刃身闪烁着非金属的哑光,此刻正有最后一滴血从刀尖坠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像刚刚完成一次解剖实验。那双手术刀一样的眼睛扫过房间,确认状况,最后落在我身上。
整个警局,再听不到任何除了我们之外的声音。死寂。彻底的死寂。
他迈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那手上也沾满了血,但动作稳定无比。
他的掌心,放着一把紧凑型手枪,黑色,看起来像是警用配枪。
“清理完毕。”他说,声音依旧那样清朗平静,听不出丝毫刚刚屠戮了一整个区域活人的波动,“该进行下一步了。”
我看着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的眼睛。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冲得我脑仁发麻,但也带来一种奇异的、病态的清醒。
我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把枪,而是用自己相对干净的手腕内侧,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然后,我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枪柄上看起来最干净的一角,将它从他掌心拿了过来。
枪身冰凉,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粘腻的血腥气。
我拿着它,转向昏迷在墙角的那个年轻记录员。
我走过去,蹲下身。他呼吸平稳,只是吓晕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我看了他两秒。
然后,我伸出手,动作有些费力地掰开他无意识握拳的手,调整着他的手指,让他以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握住了那把枪的枪柄。我的指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关键区域,只接触他手指的侧面和手背,引导着他完成抓握动作,让他的指纹——特别是食指指纹——清晰地、充分地印在枪柄和扳机护圈上。
做完这一切,我松开手。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但依旧保持着握枪的姿势,手枪险险地卡在他的手指和身体之间,没有掉下去。
我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认没有沾上新的血迹。
我回头看向那个“死者”。
他静静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许或否定,只有一种纯粹的、任务导向的观察。
我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下,我们两人站在淹没脚踝的血泊里,中间隔着昏迷的握枪者和真正的尸体,像舞台中央定格的一幕残酷戏剧。
下一步。
是啊,该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