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屋檐滴水砸在铁皮雨棚上,噼啪作响。陈知夏站在门口,拎着一只旧皮箱,头发湿了大半,贴在脸颊两侧。她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又低头核对了租房合同,确认没错。
“302,是这儿。”她小声嘀咕。
楼道灯忽明忽暗,墙皮剥落,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油烟往上冒。这栋老居民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电梯早就停了,楼梯扶手锈得厉害,踩上去咯吱作响。
她拖着箱子往上走,一步一喘。
三楼走廊尽头,一扇木门“吱呀”开了条缝。有人探出头来。
是陆沉。
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领口松了一颗扣子,手里夹着烟,眼神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他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门关上了。
陈知夏愣了两秒,心想:这邻居脾气真差。
但她没多想,掏出钥匙开门。新租的房子在301,和302对门。
她搬进来,是为了躲人。
准确地说,是为了躲过去那个叫“陆沉”的人。
七年前,他们曾是大学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他是建筑系的天才,她是中文系的才女。他冷,她暖;他寡言,她爱笑。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可毕业那天,他一句话没留,消失了。
没有分手,没有解释,甚至连朋友圈都清空了。像人间蒸发。
陈知夏找过他一年。从北京到上海,从深圳到成都。最后在一个暴雨夜,她站在他家楼下,看着他送另一个女孩回家,手里还撑着伞。
那一刻,她终于死心。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可命运偏偏喜欢开玩笑。
她换了城市,换了工作,甚至改了名字——从“陈夏”变成“陈知夏”,以为这样就能割断过去。
结果,一纸租房合同,把她送回了他家门口。
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动心了。
动一次,死一次。
她刚把箱子搬进屋,手机就响了。
是中介。
“哎,陈小姐,不好意思啊,咱们系统出错了。您租的301,其实……是陆先生家的客房。真正的301已经租出去了,现在空着的是302。”
陈知夏脑子“嗡”地一声。
“那……我现在住的……”
“对,您现在住的是陆沉先生的房子。他是房东。”
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陆沉?房东?
她住进了他的房子?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她心跳漏了一拍。
打开门,陆沉站在那儿,烟已经掐灭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租房合同,签错了。”他声音低,像砂纸磨过木头,“你住的是我的房子。要么搬走,要么……重新签。”
她抬头看他。
七年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眼神依旧冷,但眼底有层淡淡的倦。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他熬夜画图,她趴在他肩上睡着。他轻轻把她抱回宿舍,回来继续画到天亮。
“我……可以重新签。”她说。
他点头,递过合同。
她接过笔,手有点抖。
签名时,墨水晕开了一点。
像她此刻的心。
他知道她是陈夏吗?
她不敢问。
签完字,他转身要走。
她叫住他:“你……还记得我吗?”
他脚步顿了顿。
没回头。
“不记得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她站在原地,像被抽了骨头。
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是他唯一公开牵过手的人,是他唯一带回家见父母的人,是他唯一在雨天跑去买红糖姜茶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除非……他在演。
可为什么要演?
她盯着合同上他的签名——“陆沉”,笔锋凌厉,一如当年。
她忽然笑了。
好啊,陆沉。
你想装失忆?
行。
春去秋来,我偏要让你记起来。
雨停了。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陈知夏坐在床边,打开行李箱,翻出一本旧相册。
照片上,她和陆沉在樱花树下,他搂着她,嘴角难得扬起一点弧度。那是大二春天,她第一次主动亲他脸颊。
她指尖轻轻抚过照片,忽然停住。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写着:“知夏,等我回来。”
字迹是陆沉的。
她记得这张纸条。毕业前夜,她放在他抽屉里的。她以为他没看到。
可他不仅看到了,还留着。
她眼眶一下子热了。
原来他没忘。
那为什么装不认识?
她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
直到手机震动。
是匿名社交软件的提醒。
有人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住进他家了?”
她心头一跳。
“你是谁?”
对方没回,只发来一张照片。
是陆沉的书桌。
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罐,里面全是折好的小纸鹤。
她放大照片。
每只纸鹤上,都写着两个字:知夏。
她呼吸一滞。
七年前,她告诉他,折一千只纸鹤,能实现一个愿望。
她折了三百只,送给他。
后来他消失了,她以为他扔了。
可他不仅没扔,还继续折,折了整整一千只。
愿望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那年春天,她躺在他怀里,说:“我希望,你能一直爱我。”
他当时没说话,只吻了她。
现在,愿望实现了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场重逢,绝不是偶然。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对门。
302的灯还亮着。
窗帘没拉严,她看见他坐在书桌前,低头画画。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查了这栋楼的出租信息。
整栋楼,只有302对外出租过。
其他房间,全是陆沉名下的。
他早就买了这整层。
而301,根本不存在对外出租的记录。
也就是说——
从一开始,中介的“失误”,就是他安排的。
他想让她搬进来。
可他为什么又要装作不认识?
她盯着那扇门,心跳越来越快。
这场戏,到底是谁在演?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一早,她敲开了302的门。
陆沉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穿了件黑色T恤,眼神冷淡。
“有事?”
她举起手里一盒药:“你胃药快吃完了,我顺手买了。”
他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大学时你常吃。”她笑,“而且,你书桌抽屉里有空药盒。”
他沉默两秒:“谢谢,放门口就行。”
她没动:“陆先生,咱们住对门,以后多照应。要不……今晚我请你吃饭?就当搬新家的见面礼。”
他摇头:“不用。”
“别客气嘛。”她眨眨眼,“你不是最怕欠人情?”
他抬眼看她,目光深得像口井。
“你变了。”
“人总会变的。”她说,“七年,够改头换面了。”
他没接话。
她也不急,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又回头:“对了,你书桌上的纸鹤,挺好看的。是谁折的?”
他眼神猛地一震。
但她已经笑着走了。
留下他站在门口,手指微微发抖。
当晚,她做了顿饭。
清蒸鱼、蒜蓉青菜、番茄蛋汤。
都是他爱吃的。
她敲门,端着餐盒。
“陆先生,尝尝我的手艺?”
他开门,目光落在餐盒上。
“不用。”
“你吃了吗?”
“吃了。”
“骗人。”她笑,“你厨房的锅还是冷的。”
他一愣。
她趁机把餐盒塞他手里:“我等你吃完再走。”
他想拒绝,可她已经坐在门口台阶上了。
夜风拂过,她发丝轻扬。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她也这样,每次他熬夜画图,她就坐在工作室门口,等他出来。
“你为什么回来?”他终于开口。
“租房子啊。”她抬头看他,“这地段便宜,交通方便。”
“北京上海不便宜?”
她笑:“钱不是万能的。”
他沉默。
她看着他:“陆沉,你恨我吗?”
他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七年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盯着她:“你没做错。”
“那为什么走?”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事,不能说。”
“是因为那个女孩?”她问。
他猛地看向她:“谁?”
“毕业那天,你送回家的那个。”
他眼神一暗:“你看见了?”
“嗯。”
“她是表妹。”他声音冷下来,“我妈生病,我接她来照顾。”
她怔住。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有用吗?”他反问,“你当时已经删了我所有联系方式。”
她哑然。
原来,是她先放弃的。
她以为他背叛,其实……是她误会了。
她低头,眼眶发热。
“对不起。”
他没说话。
她忽然抬头:“陆沉,如果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他站在那儿,像被钉住。
良久,他轻声说:“来得及。”
她心跳狂飙。
可下一秒,他补充:“但我不想。”
她笑容僵住。
他转身进门,关门。
“咔哒。”
像心碎的声音。
她坐在台阶上,风吹得她发冷。
可她没走。
她知道,他动心了。
只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