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名之下（一）

“天哪！新来的那个还是个小姑娘...”“哦呦，年纪轻轻的就...”

九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城市里节日将近的喧嚣。再过两天就是中秋，金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傍晚的街道上，路灯早早亮起，勾勒着行人归家的剪影。

她步履轻快，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溢出来的大号购物袋。袋子里塞满了各种色彩鲜艳的零食包装袋，膨化食品的边角支棱出来，还有几个崭新的玩具盒——最显眼的是一把塑料玩具枪的蓝色枪管，以及一个印着卡通恐龙图案的盒子。袋子的分量不轻，勒得她手指有些发白，但她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就在半小时前，那个软糯又带着点小霸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中：

“姐姐！你什么时候到家呀？我要那个蓝色会发光的枪！还有恐龙饼干！小熊软糖也不能忘哦！……嗯……还要……还要奥特曼的巧克力！” 电话那头是她刚满五岁的弟弟，裴景明，作为一位年龄不大要求不少的“小祖宗”，此刻的他正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点单”，稚嫩的童音里满是理直气壮的期待。她笑着，耐心地一一应承，那能怎么办？自家亲弟弟，哄着好了。

她正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辅路，离家已经很近了。头顶是逐渐深邃的靛蓝色天幕，一轮尚未圆满但已皎洁明亮的月亮悬在天际，清辉洒落。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那轮月，心里盘算着弟弟看到这些“贡品”时该有的雀跃模样。“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想着弟弟欢呼雀跃的样子，她忍俊不禁，脚步更是轻快了。

就在她目光掠过月亮，投向路边居民楼那排参差不齐的阳台时，异变陡生。

四楼的一个窗口里，灯光大亮，激烈的争吵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尖锐刺耳，打破了街道的宁静。模糊的人影在窗内剧烈地晃动、推搡。紧接着，一个黑影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和沉闷的撞击声，从那个混乱的窗口骤然坠落！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陶土花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急速放大的黑影，带着泥土和枯萎植物的残骸，裹挟着楼上那场无名怒火的所有重量，直直地朝着她的头顶砸落。

“砰——！”

一声沉重得令人心悸的闷响，狠狠地砸在水泥人行道上，也砸在了她的世界中心。

怀中的购物袋脱手飞出，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抛洒开来——蓝色的玩具枪摔在几步之外，恐龙饼干盒裂开，金黄色的饼干滚落一地，沾上尘土。小熊软糖的袋子破了，五颜六色的小熊散落在血泊边缘。那盒精心挑选的、印着嫦娥奔月图案的月饼，滚了几滚，停在不远处，包装盒的一角被迅速漫延开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缓缓浸透。

剧痛只在一瞬间炸开，随即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冰冷。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下坠。周围似乎有惊呼声、奔跑的脚步声，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最后的感知里，是鼻腔里充斥的浓郁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以及视线角落里，那块被血染污的、印着圆月的月饼包装。

抢救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各种仪器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在眼前快速晃动，声音急促而专业，但传到她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嗡鸣。她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这具年轻的躯壳里飞速流逝，像指缝间握不住的沙。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念头，都消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温柔又无情地将她彻底吞噬。

监护仪上那象征生命跳动的曲线，最终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再无起伏的线。

二十岁。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这个本该是团圆赏月的中秋前夕。

而在彻底陷入永恒的寂静前，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意识的深渊里幽幽一闪：

‘景明……姐姐的枪和饼干……还没送到呢……’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种奇异的“存在感”重新凝聚。没有身体，没有重量，只有一种漂浮的、朦胧的感知。她看到自己被蒙上白布，推进一个冰冷的格子；听到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钝刀子割在虚无的灵魂上；感知到那个五岁的小男孩，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懵懂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悲伤，小小的身体还紧紧环着那把从散落现场捡回来的、蹭花了的枪。

她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无处着落的幽灵。

然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轻柔地牵引着她，向上、再向上，穿过冰冷的屋顶，穿过厚重的云层，穿过一个无形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边界。

当那令人晕眩的牵引感消失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无瑕、散发着宁静光芒的空间里。一个温和却毫无波澜的声音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

“欢迎来到过渡区。编号P7484，请确认你的身份信息，并领取你的初始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