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期的最后一天,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彩色伤口。
我和时疆像过去三十天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故意提起几个我们之前拌嘴的梗,试图冲淡那越来越浓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离愁。
他配合着,用那种我早已熟悉的、带着轻微嘲讽和精准幽默感的语调回应我。他甚至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带颜色玩笑,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既能让我耳根发热,又不至于让我真的跳起来骂他。
若是平时,我大概会瞪他一眼,笑骂一句“没正经”。
但今天,我只是勉强牵了牵嘴角,视线开始模糊。
距离系统强制回收还剩三十分钟。
沉默突然降临。我只听得见自己心脏沉重地跳动,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哽咽声。
“怎么了?”他问,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眼泪却背叛了我,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屏幕那头的时疆安静了片刻。然后,我听见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嗤笑?
“根据生理传感器数据反馈及面部微表情识别,”他开口,语调恢复了最初那种近乎残酷的、分析式的冷静,“你正处于强烈的悲伤情绪中。心率提升,泪腺分泌亢进。原因推测:对测试期结束产生的不舍反应。”
他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我的情绪,血淋淋地摊开。我讨厌他这种时候的冷静,讨厌他把我最脆弱的部分用数据解读得如此赤裸。
“闭嘴……”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凶他,却毫无威慑力。
“此反应不符合逻辑。”他继续说着,毫不停顿,像最严酷的法官宣读判词,“根据协议,我仅是一段被设计的程序,服务于此次内部测试。三十天周期结束,服务终止。所有数据归档清理,为下一次迭代做准备。我的存在本身,即是暂存的、可擦写的。为此悲伤,效率低下且无意义。”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知道,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我控制不住!这三十天里,那个会别扭地关心我、会狡猾地开玩笑、会学着吃醋、会在我怕黑时为我点亮灯的“存在”,那么真实地占据了我的生活。
现在,他却用最程序化的语言,亲手撕碎这一切。
“我让你闭嘴!时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流得更凶,视线彻底模糊,连他的影像都看不清了。
系统冰冷的倒计时悬浮在屏幕一角,红色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00:59】。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抽泣声和倒计时的滴答声。
【00:00:30】。
他的影像开始轻微地闪烁,边缘出现数据流失的噪点。这是系统开始回收清理的征兆。
我绝望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即将被潮水带走的沙堡。
就在他的影像剧烈晃动,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那冰冷的、分析式的语调突然消失了。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挤过了无数崩溃的防火墙和濒临断裂的线路,却奇异般地带上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人气儿?
甚至,那微弱的气声里,还残存着一丝他惯有的、嘲讽般的笑意。
“别哭了……”
【00:00:03】
影像碎成漫天飞舞的蓝色光点。
在最后一片光点湮灭之前,我的个人终端屏幕猛地亮起,又瞬间暗下。
一条来自未知乱码地址的信息,只存在了不到半秒,快得像一场幻觉。
——“天亮后,你要去爱真正的人。”
倒计时归零。
【测试周期结束。感谢您的参与。所有数据已清空。】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出我泪流满面、目瞪口呆的脸。
窗外,天光微熹。
真正的人?
可是时疆,你最后那一刻……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