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史莱克学院的海神湖畔，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岸边葱郁的垂柳和学员们朝气蓬勃的身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霍雨浩独自一人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熟悉而温暖的画面，却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极北之地的寒风与血腥仿佛还残留在骨髓深处，而钟离乌那番惊世骇俗的表白，更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回来了。带着新生的力量，带着第七魂环的荣耀，也带着一颗被彻底搅乱、无所适从的心。

学院高层对他的回归表示了“欣慰”，玄老亲自过问了他的收获，对他成功吸收十万年魂环表示了肯定，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为之前的怀疑。伙伴们更是围拢过来，贝贝师兄拍着他的肩膀，笑容爽朗；和菜头憨厚地笑着；徐三石挤眉弄眼地调侃他“深藏不露”；江楠楠和萧萧也送上了真诚的祝贺。王冬儿站在他身边，粉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雨浩，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王冬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纯粹的关切。

霍雨浩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应着伙伴们的热情。他讲述着在极北之地的“冒险”，如何艰难寻找到那头魂兽，如何经历九死一生的战斗，如何凭借意志和武魂的特殊性最终成功吸收魂环……他巧妙地隐去了钟离乌的出现，隐去了那场颠覆他认知的表白，将一切归功于自己的“运气”和“坚持”。

他扮演着那个“平安归来、实力大增”的霍雨浩，扮演着那个值得伙伴们信任和依赖的霍雨浩。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层伪装之下，他的内心是何等的兵荒马乱。

每当王冬儿靠近，那温暖的气息和清澈的眼神，都让他感到一阵刺痛般的愧疚。他无法忘记钟离乌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近乎毁灭性的炽热情感，无法忘记契约另一端传来的、那份因袒露真心而产生的剧烈灵魂波动。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感知里。

他爱冬儿吗？爱。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那份并肩作战的默契，那份清澈温暖的依赖，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但这份爱，此刻却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钟离乌那扭曲、霸道、却偏偏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真实感的“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对“爱”的认知里。

夜晚，回到熟悉的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温暖。霍雨浩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他盘膝坐在床上，却没有立刻修炼。

他需要思考。需要仔细审视自己内心那片被钟离乌彻底搅乱的泥沼。

恨吗？恨。恨钟离乌强行闯入他的生命，恨他用契约捆绑自己，恨他让自己背负背叛的枷锁，恨他毁掉了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憧憬。这份恨意，根深蒂固，从未消失。

恐惧吗？恐惧。恐惧钟离乌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和掌控欲，恐惧他那扭曲的占有方式，恐惧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他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这份恐惧，如同跗骨之蛆。

但是……依赖呢？

霍雨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无法否认。在生死关头，是契约的联系让钟离乌感知到他的危险；在吸收魂环命悬一线时，是钟离乌隔着契约消耗自身力量引导死灵圣法神护住了他；在史莱克对他猜忌怀疑时，是钟离乌的力量（暗影之触）给了他一丝隐秘的自由和掌控感；甚至在修炼瓶颈时，是钟离乌的“指引”让他触及了更深层次的力量本质……

这份扭曲的依赖，如同慢性毒药，早已渗透进他的骨髓。他憎恨这依赖，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甚至……在绝境中，会不自觉地寻求这份依赖带来的“安全感”。这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愤怒。

而更让他心乱如麻的，是钟离乌那番表白带来的冲击。

“我爱的，是那个在赛场上倔强不屈、在绝境中永不放弃、在黑暗中依然能绽放出独特光芒的霍雨浩！”

“共生契约……是我自私的占有，也是我献祭给这份爱的……永恒枷锁！”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休想摆脱我！”

那些话语，带着疯狂、偏执、占有欲，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钟离乌不是在说谎。霍雨浩能清晰地感受到契约另一端传来的、那份孤注一掷的情感洪流。那不是对力量的贪婪，而是对一个“人”的、近乎毁灭性的执着。

这颠覆了霍雨浩对钟离乌的所有认知。他不再是那个纯粹的、高高在上的、玩弄人心的邪魂师头子。他变成了一个……为爱疯狂的囚徒？一个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和所爱之人一同锁死的疯子？

荒谬！可笑！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剧感。

霍雨浩的心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一边是史莱克的阳光、伙伴的信任、冬儿的温暖，代表着秩序、光明和“正常”的爱；另一边是钟离乌的黑暗、契约的捆绑、扭曲的占有，代表着混乱、深渊和毁灭性的“爱”。

他该选择哪一边？他有得选吗？

契约将他们死死捆绑。他无法摆脱钟离乌，正如钟离乌无法摆脱他。他们的生命、灵魂、甚至情感，都因为这该死的契约而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霍雨浩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是契约烙印的位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契约另一端的存在，那份强大、冰冷、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疲惫的灵魂波动。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触角，轻轻碰触那契约的连接。

没有回应。钟离乌似乎并未主动关注这边。但霍雨浩能感觉到，契约的纽带依旧稳固，如同一条无形的脐带，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

就在这时，精神之海深处，那片被隔绝的黑暗空间，再次传来极其微弱的波动！比在极北之地时更加清晰一些！不再是模糊的眼眸，而是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精神意念，带着熟悉的冰冷和焦急，试图穿透那层厚重的黑暗屏障！

冰帝！是冰帝！她在尝试联系他！虽然依旧微弱，但那份努力和关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瞬间点亮了霍雨浩心中的一角！

霍雨浩猛地睁开眼，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冰帝还在！她没有被彻底抹去！她在努力！这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天梦哥呢？雪帝呢？他们是否也在？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他还有伙伴！精神之海里的伙伴！他们是他最初的依靠，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不能放弃！他必须找到方法，唤醒他们，恢复精神之海的联系！

这个念头给了他新的方向和力量。他重新盘膝坐好，不再去纠结那些纷乱的情感，而是将心神沉入精神之海，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眸武魂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尝试着去接触、去安抚、去呼唤那片黑暗空间深处传来的微弱意念。

“冰帝……是我……雨浩……你能听到吗……”

他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唤，精神力如同温柔的潮汐，轻轻拍打着那层无形的屏障。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宿舍内一片黑暗，只有少年周身，因精神力高度集中而散发出的微弱精神波动，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他对钟离乌的情感依旧复杂混乱，对未来的道路依旧迷茫，但此刻，唤醒精神之海伙伴的渴望，成为了他心中最坚定的锚点。

他凝视着精神之海深处那片黑暗，仿佛凝视着深渊，也凝视着希望。而契约的另一端，那份冰冷而强大的存在，依旧沉默地连接着，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既令人恐惧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