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霍雨浩感觉自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在虚无中沉浮。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尚未完全消退，每一次微弱的感知都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霍雨浩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意识，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的精神空间。这里不再是之前被彻底隔绝的黑暗牢笼，但也远非往日的澄澈浩瀚。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布满了裂痕，冰蓝色的光芒和柔和的白色光晕在裂痕间艰难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

冰帝和天梦冰蚕的精神体悬浮在不远处，光芒黯淡，形态虚幻不稳，显然在之前的契约反噬和钟离乌的毁灭性冲击中遭受了重创。冰帝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愤怒依旧未消，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惊悸。天梦冰蚕则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冰帝身边，精神波动微弱。

“雨浩……你醒了？”天梦冰蚕最先察觉到霍雨浩意识的回归，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担忧。

霍雨浩试图凝聚精神体，却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精神体一阵摇晃，差点溃散。“天梦哥……冰帝……你们……还好吗？”他的意念虚弱不堪。

“死不了！”冰帝的声音冰冷依旧，却掩饰不住那份虚弱，“那个疯子……他差点杀了我们！”

霍雨浩心中一痛。他“看”到了精神空间中残留的、属于钟离乌那狂暴毁灭的精神力痕迹。那力量如此恐怖，若非最后关头钟离乌强行收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为什么停手了？”霍雨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以钟离乌的疯狂和力量，在那种暴怒状态下，碾碎冰帝和天梦冰蚕的精神体应该轻而易举。

冰帝沉默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愤怒、屈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他……怕伤到你。”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个疯子……他感知到我们的精神本源和你紧密相连，灭杀我们……会再次引发契约反噬……他怕你承受不住……”

霍雨浩的精神体猛地一震！怕伤到他？钟离乌……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圣灵教教主，在暴怒到几乎失控的边缘，竟然因为怕伤到他而强行收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钟离乌之前的表白。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的精神波动，小心翼翼地探入了这片破碎的精神空间。那波动冰冷、强大，带着钟离乌特有的秩序感，却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毁灭性，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霍雨浩的精神体。

“雨浩……？”

钟离乌的声音直接在霍雨浩的精神核心响起，不再是之前的狂暴怒吼，而是带着一种……霍雨浩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试探和……恐慌？

霍雨浩的精神体僵硬在原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情绪——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一种小心翼翼、唯恐再次惊扰到他的……脆弱？

这真的是钟离乌吗？那个永远掌控一切、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

“滚出去！邪魔！”冰帝的精神波动瞬间变得尖锐，充满敌意地撞向那道探入的意念。

那道属于钟离乌的意念猛地一颤，如同受惊般缩了回去。但仅仅片刻，它又更加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哀求般的意味重新探了进来，目标明确地锁定霍雨浩，完全无视了冰帝的敌意。

“雨浩……回答我……你怎么样？”钟离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告诉我……你没事……”

霍雨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能“听”到钟离乌声音里的恐慌，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颤抖。这份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霍雨浩自身的痛苦和虚弱。

他……真的这么害怕失去我？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霍雨浩混乱的思绪中回荡。恨意、恐惧、依赖、震惊……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的心悸。

“……我……还活着。”霍雨浩艰难地凝聚意念，回应道。声音虚弱，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契约另一端，那股恐慌的情绪如同退潮般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般的……安心感。钟离乌没有再多说什么，那道探入的意念如同守护的藤蔓，极其轻柔地缠绕在霍雨浩的精神核心周围，小心翼翼地传递着精纯温和的魂力，滋养着他受损的灵魂和精神空间，同时，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固执的守护意味，隔绝了冰帝那充满敌意的精神波动。

冰帝看着这一幕，冰蓝色的眼眸中怒火更盛，却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能感觉到钟离乌那股守护意念的强大和不容置疑，更感觉到霍雨浩精神核心对那股力量……并未排斥？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恐慌。

“雨浩！你清醒一点！”冰帝厉声喝道，“他在用这种方式麻痹你！控制你！别被他骗了！”

霍雨浩的精神体微微颤抖。他没有回答冰帝，也没有抗拒钟离乌传递来的魂力滋养。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破碎的精神空间中，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份来自契约另一端的、真实的恐慌与守护，以及冰帝那充满担忧和愤怒的警告。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灵魂深处撕扯。一边是魂灵的忠诚与对光明的坚守，一边是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扭曲却无比真实的炽热情感与恐惧。

他该相信谁？他该何去何从？

现实世界，史莱克学院宿舍。

霍雨浩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宿舍天花板。身体依旧虚弱，灵魂深处的疼痛尚未完全消散，但一股精纯温和的魂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契约烙印处涌入，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缓解着他的痛苦。

他微微侧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钟离乌就坐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他不再是那副掌控一切的教主姿态，而是微微佝偻着背，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部分面容，但霍雨浩能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身上的黑袍沾染着些许冰晶和尘土，甚至有几处细微的破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最让霍雨浩心惊的是，钟离乌的右手……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上，竟然布满了细密的、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伤口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冰碴？！

霍雨浩猛地想起精神空间中冰帝那虚弱的形态和钟离乌残留的狂暴精神力痕迹。难道……在自己昏迷期间，钟离乌在精神层面与冰帝爆发了冲突？这些手上的伤口……是他在现实世界因为精神层面的激烈对抗而造成的反噬？或者……是他强行压制毁灭冲动时自残所致？

这个猜测让霍雨浩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颓败、恐慌和脆弱气息的男人，完全无法将他与那个在极北之地霸道宣告“永生永世休想摆脱我”的圣灵教教主联系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霍雨浩的目光，钟离乌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霍雨浩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眼眸。赤红已经褪去，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后怕，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那眼神，像极了失去幼崽的猛兽，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雨浩……”钟离乌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霍雨浩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伤害到他。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霍雨浩，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庆幸。

霍雨浩的心被狠狠揪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钟离乌。强大、冷酷、掌控一切的假象被彻底撕碎，暴露在眼前的，是一个因为害怕失去他而恐慌到崩溃边缘的……男人。

“……我没事。”霍雨浩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钟离乌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对不起……雨浩……对不起……”破碎的、带着无尽痛苦和自责的声音，从他指缝中断断续续地漏出，“是我……是我没控制好……是我差点……差点害死你……”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沉浸在巨大的恐慌和自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道歉。那声音里的痛苦和脆弱，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心碎。

霍雨浩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崩溃哭泣的男人。恨意依旧存在，恐惧并未消失，对未来的迷茫依旧浓重。但此刻，看着钟离乌因为害怕失去他而展现出的、从未有过的脆弱与痛苦，霍雨浩心中那堵名为“憎恨”的高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怜悯、酸涩和……一丝微弱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他缓缓抬起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放在了钟离乌那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上。

钟离乌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小心翼翼的希冀。

霍雨浩没有看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掌心下那具强大身躯传来的、真实的颤抖和脆弱。

宿舍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钟离乌压抑的抽泣声，和霍雨浩指尖传来的、无声的触碰。契约的连接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传递着钟离乌灵魂深处那汹涌的痛苦、恐惧、自责，以及……一丝因为霍雨浩的触碰而升起的、卑微的暖意。

深渊在哭泣，而被他拖入深渊的少年，第一次伸出了手。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带着复杂情感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