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史莱克学院，海神阁。

玄老端坐在主位，苍老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面前悬浮着一份魂力波动记录图谱，图谱上清晰地显示着霍雨浩宿舍区域，在不久前爆发出的、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动峰值。

“玄老，”一位负责学院内部监控的内院长老沉声汇报，“能量波动持续时间极短，不足一息，且属性极其复杂，难以解析。初步判断，蕴含极强的精神冲击、冰属性本源之力，以及……一种我们从未记录过的、带有寂灭秩序感的未知能量。波动源头锁定在霍雨浩的宿舍内，但当我们的人赶到时，现场……没有任何痕迹。”

“没有任何痕迹？”玄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是的。宿舍内一切如常，霍雨浩本人也处于……深度冥想状态，气息平稳，魂力运转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浑厚。”长老的声音带着困惑，“我们尝试用精神力探查，但……似乎被一股极其隐晦的力量屏蔽了，无法深入。”

玄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会议室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霍雨浩……又是霍雨浩！那短暂的、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绝非寻常修炼所能引发！还有那屏蔽探查的力量……难道又是他那诡异的第三武魂？

“贝贝，”玄老的目光转向坐在下首的贝贝，“雨浩回来后，可有什么异常？”

贝贝眉头紧锁，仔细回忆着：“雨浩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后，确实更加沉稳了，修炼也异常刻苦。但……似乎心事重重，偶尔会走神。冬儿也说过，感觉他……有些疏离。”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确实成功吸收了十万年魂环，实力大增，这是不争的事实。”

“心事重重……疏离……”玄老低声重复着，眼中精光闪烁。他看向坐在贝贝身边的王冬儿，“冬儿，你和雨浩最亲近，你的感觉呢？”

王冬儿粉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和迷茫：“玄老，雨浩他……他对我很好，也关心大家。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离我们很远。有时候看着他，明明就在眼前，却感觉……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她咬了咬下唇，“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很陌生，很冷。”

“陌生的……冷意？”玄老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继续暗中观察霍雨浩。任何细微的异常，都要及时上报。另外……”他看向负责监控的长老，“想办法突破那层屏蔽。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众人齐声应道。

宿舍内，霍雨浩缓缓收回放在钟离乌肩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体传来的、那真实的颤抖和冰凉。钟离乌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恐慌和脆弱尚未完全褪去，却又因为霍雨浩那短暂的触碰而燃起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光芒。

霍雨浩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我没事了。你……走吧。”

钟离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霍雨浩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站起身，动作轻柔得近乎卑微。他深深地看了霍雨浩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包含了痛苦、自责、后怕，以及一丝……被压抑的眷恋。最终，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宿舍内重归寂静。霍雨浩躺在床上，却再无睡意。钟离乌那崩溃哭泣的模样，那双充满恐慌和脆弱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恨他吗？恨。但那份恨意，此刻却被一种更庞大、更混乱的情绪所冲击——怜悯？震惊？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钟离乌，将心神沉入精神之海。

破碎的空间依旧，裂痕纵横。冰帝的精神体悬浮在角落，冰蓝色的光芒黯淡，精神波动微弱而紊乱。天梦冰蚕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输送着精神力，看到霍雨浩的精神体凝聚，立刻焦急地传递意念：“雨浩！你感觉怎么样？那个疯子没再伤害你吧？”

霍雨浩的精神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冰帝身上：“冰帝……你……”

“死不了。”冰帝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她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中，愤怒的火苗并未熄灭，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那个疯子……他……”

冰帝的意念顿住了。她似乎想描述钟离乌的疯狂和邪恶，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钟离乌最后看向霍雨浩时，那双充满恐慌、脆弱和……卑微希冀的眼睛。那眼神，与她认知中冷酷无情的邪魂师头子，判若两人。

“他……很在意你。”天梦冰蚕小声地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不解，“他刚才……真的好可怕……像要毁掉一切……可是……他最后停手了……因为怕伤到你……”

冰帝沉默着。她无法反驳天梦的话。钟离乌那瞬间爆发的毁灭性力量，以及那强行收手时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烈痛苦和恐慌，都清晰地通过霍雨浩的精神连接传递给了她。那份“在意”，扭曲、疯狂、充满占有欲，却……真实得令人心悸。

“那又如何？”冰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却依旧强硬，“他的在意，是用契约锁死你！是用他的方式扭曲你！雨浩，别忘了他是谁！别忘了圣灵教是什么地方！你难道要因为他的这点……这点……”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钟离乌那复杂的情感，“……就动摇吗？”

霍雨浩的精神体沉默着。他没有回答冰帝的质问。他无法回答。他的内心，比这破碎的精神空间更加混乱。

“我们需要力量……”霍雨浩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冰帝，天梦哥，我需要你们恢复。我们需要……雪帝。”

提到雪帝，冰帝和天梦冰蚕的精神波动都微微一凝。雪帝，极北三大天王之首，实力深不可测，也是他们中最神秘、最强大的存在。如果她能苏醒，无疑是一股巨大的助力。

“雪帝的封印……更深。”冰帝的声音带着凝重，“唤醒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或者……更特殊的契机。”

“我知道。”霍雨浩的目光变得锐利，“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恢复。然后……找到唤醒雪帝的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霍雨浩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他按时上课，刻苦修炼，参与海神阁的会议，与伙伴们相处。他扮演着那个“实力大增、沉稳可靠”的霍雨浩，将所有的混乱和痛苦都深埋在心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在史莱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更加隐秘的监视。玄老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王冬儿的担忧中掺杂着越来越多的困惑和不安。他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尤其是隐藏精神之海中的秘密和契约的存在。

在独处时，他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精神之海的修复和对魂灵的滋养中。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死灵圣法神武魂的寂灭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修复着精神空间的裂痕，滋养着冰帝和天梦冰蚕受损的精神本源。每一次引导，契约的连接都清晰无比，他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钟离乌那沉默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充满压迫性的掌控，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和……期待？

更让霍雨浩心惊的是，当他尝试运转暗影之触的力量时，那份源自钟离乌的阴冷秩序感，竟然开始与他自身的寂灭之力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两种力量在契约的微妙调和下，如同阴阳双鱼般缓缓流转，不仅让他对暗影之触的掌控更加精妙，甚至隐隐提升了他对空间法则的感悟！这种力量的融合与增长，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快感，却也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恐惧——他正在这条由钟离乌铺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数日后，霍雨浩再次以“巩固极北之地所得，寻求冰属性感悟”为由，申请离开学院。这一次，他选择了更深入、更危险的极北核心圈。

寒风如刀，冰原死寂。霍雨浩独自一人，在无垠的冰雪世界中跋涉。他需要远离史莱克的视线，需要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寻求内心的平静和……答案。

在一处被万年玄冰包裹的冰谷深处，霍雨浩停下了脚步。他正准备寻找一处地方修炼，却猛地怔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冰壁前，竟然矗立着一座……冰屋？！

那冰屋不大，却建造得极其精巧，通体由纯净的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在惨淡的天光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冰屋的入口处，甚至还用冰晶雕刻出了简单的花纹。

霍雨浩的心猛地一跳！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居住？难道是……

他警惕地释放出精神力探查，却惊讶地发现，冰屋周围笼罩着一层极其隐晦、却强大无比的魂力结界！那结界的气息……冰冷、纯粹、带着钟离乌特有的秩序感！

果然是他！

霍雨浩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冰屋。结界并未阻拦他，仿佛早已设定好只为他开启。

推开冰晶雕琢的门扉，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屋内空间不大，却布置得异常……舒适？地面铺着厚厚的、不知名魂兽的白色皮毛，踩上去柔软温暖。中央摆放着一张冰晶雕成的矮几，上面放着一套温润的白玉茶具，壶口还氤氲着热气。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由精纯火属性魂力维持的暖炉，散发着驱散严寒的热量。

这哪里是苦寒之地的临时居所？分明是一处精心准备的、带着某种……“家”的意味的避风港！

霍雨浩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钟离乌……他到底想干什么？

“喜欢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霍雨浩猛地转身。只见钟离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冰屋门口。他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袍，衬得他俊美的面容少了几分邪异，多了几分清冷。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和脆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着霍雨浩的身影，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里冰属性气息最为精纯，适合你修炼。”钟离乌缓步走进冰屋，动作自然地拿起白玉茶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清香的茶水，递到霍雨浩面前，“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霍雨浩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跟踪我？”

“契约的指引，比任何追踪魂技都更清晰。”钟离乌并不否认，将茶杯放在矮几上，目光落在霍雨浩略显苍白的脸上，“你的精神之海……还未完全恢复。这里安静，无人打扰，适合你静养。”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感。霍雨浩心中涌起一股烦躁：“我不需要你安排！”

钟离乌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片刻后，他忽然抬手，扯开了自己右臂的衣袖！

霍雨浩瞳孔骤缩！

只见钟离乌那线条优美、力量感十足的小臂上，赫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可怖的伤痕！那些伤痕很深，有些甚至深可见骨，边缘还残留着冰霜冻结的痕迹和干涸的血痂！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深紫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契约烙印，正盘踞在这些伤痕的中心，散发着阴冷而强大的气息！

“这是强行压制契约反噬，以及……阻止自己伤害你魂灵的代价。”钟离乌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每一次你精神之海动荡，契约的反噬都会作用在我身上。而每一次我想要碾碎那些……‘威胁’，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压制毁灭的冲动。”

他抬起眼眸，直视着霍雨浩震惊的双眼：“雨浩，我说过，共生契约锁死的不只是你，也是我。你痛，我会更痛。你想守护的，哪怕是我最想毁灭的，我也必须……学着去容忍。”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霍雨浩心上！他看着钟离乌手臂上那狰狞的伤痕和盘踞的契约烙印，感受着契约另一端传来的、那强行压制毁灭冲动所带来的、如同自残般的痛苦余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钟离乌放下衣袖，遮住了那些伤痕，仿佛从未展示过。他再次端起那杯温热的茶，递到霍雨浩面前，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留下来，雨浩。在这里，没有人监视你，没有人怀疑你。你可以安心修炼，恢复精神之海，唤醒你的魂灵……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霍雨浩，仿佛要将他吸进去，“而我……会守在这里。仅此而已。”

冰屋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冰屋内，茶香袅袅，暖意融融。霍雨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建造冰屋、为他压制毁灭冲动、甚至不惜自伤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专注和……卑微的恳求。

恨意、恐惧、依赖、震惊、怜悯……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心中翻涌冲撞。他该拒绝，该离开，该回到史莱克那充满猜忌的“阳光”之下。

然而，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温暖的兽皮地毯上，无法挪动分毫。契约的烙印在手臂内侧隐隐发烫，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无法割裂的羁绊。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杯温热的茶。

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冰冷的皮肤，一路蔓延至心口。霍雨浩没有看钟离乌，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冰屋外，是刺骨的严寒与无情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