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发光的菌落如同呼吸般明灭，在绝对黑暗的映衬下，勾勒出一条狭窄、扭曲的路径。

球球走在前面，银蓝色的尾巴尖在幽光中轻轻摆动，像一枚沉静的指针，引领方向。

他走得不快，偶尔会停下来，回头看看凌栖是否跟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凌栖跟随着，每一步都踩在那种柔软、温热、布满搏动血管的有机质地面上，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冲破喉咙。

脑海中的低语并未停止，反而因为靠近那颗巨大的、黑暗搏动的“心脏”而变得更加纷乱和尖锐。

无数破碎的意念、疯狂的臆想、痛苦的嘶鸣冲刷着他的意识壁垒，掌心的星盘残片持续散发着微凉的平衡之力，才让他勉强保持清醒，没有沦为那些囊体中无声嘶嚎的一员。

他紧紧盯着球球的背影，这个小东西，这个他曾以为需要他呵护的脆弱生命，此刻却行走在这片活体地狱中，如同漫步在雨后清新的花园。

他甚至偶尔会伸出爪子，好奇地拨弄一下地上发出的微光菌丛，抖落一片星屑般的孢子。

这种极致的异常，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让凌栖感到心悸。路径开始向下倾斜，周围的囊体变得更加密集，那些被包裹的“容器”身影也越发清晰。

凌栖甚至能看到他们皮肤下偶尔凸起游走的、如同细小蠕虫般的能量流。低语声在这里凝聚成了几乎实质的压力。

就在凌栖感觉自己的理智即将到达极限时，球球突然拐进了一个由巨大、苍白、类似肋骨结构拱卫的凹陷处。

那里的“墙壁”不再是暗红色的有机组织，而是一种光滑、漆黑、冰冷如镜面的材质。

低语声在这里奇迹般地减弱了，变成了一种遥远的、模糊的背景噪音。

球球蹲坐下来，看着那面黑色的“镜墙”。

凌栖喘着气，靠在那冰冷的墙面上，试图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头脑。他看向镜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

苍白失措的脸，和皮肤下不安闪烁的金色纹路。

然后，他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镜面映出的，并非他身后那片可怕的囊体森林和搏动的黑暗心脏，那里面……是星空。

并非人类认知中的星空，没有熟悉的星座，没有柔和的星云。那是极度混乱、破碎、充满暴力色彩的宇宙图景。

星辰以不可能的速度生灭，拉出惨白的光痕，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星系之间蠕动，偶尔露出的结构让人疯狂，一种绝对的冰冷和漠然透过镜面传递过来。

而在这片疯狂星空的背景前，有一些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微弱银蓝色光晕的“尘埃”。

正在缓慢地、优雅地移动、汇聚、分离……它们的运动轨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物理法则的美感和韵律。

凌栖怔怔地看着……忽然，镜面中的一片“尘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们的运动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缓缓组成了一个模糊却让凌栖心脏骤停的轮廓……

一只蜷缩着的银蓝色毛茸茸的幼兽形态。和此刻蹲坐在他身边的球球，一模一样。

只是镜中的那个“球球”，他的眼睛是两颗不断坍缩又重生的微型黑洞，深邃得吞噬一切光线。

凌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球球。

球球也正看着镜中的影像，他似乎歪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前爪，轻轻地，模仿着镜中那些“尘埃”的轨迹，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随着他爪尖的划过，镜面中那片组成它形象的“尘埃”瞬间溃散，然后又迅速重组，这一次，它们组成了另一个让凌栖头皮发麻的形象——那是他。

镜中的“凌栖”由星空尘埃构成，身体轮廓不断波动，皮肤是透明的，清晰可见内部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那条他与球球生命体征相连的红蓝交织的莫比乌斯环状曲线，在他的胸腔中央缓缓旋转。

而他的眼睛，是两颗剧烈燃烧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恒星……

球球看着镜中由星空尘埃组成的凌栖，喉咙里再次发出了那种轻细的满足的呼噜声。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作品。

凌彻感到彻骨的寒意，这不是投影，不是幻觉！球球……“他只是在向他展示某种本质？用这种超越理解的方式？它和那些星空尘埃是什么关系？”

而自己，在他眼中，或者说在某种更高的视角中，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球球似乎玩够了，他放下爪子，镜中的影像瞬间消散，重新变回那片疯狂混乱的星空背景。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面镜子，而是走到凌栖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动作温柔亲昵，和任何一只向主人撒娇的宠物猫别无二致。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凌栖，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张开嘴，发出极轻的一声 …… 声音软糯，带着幼兽特有的稚嫩。

但在这一声之后，凌栖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疯狂的低语浪潮，竟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平息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球球蹭完他，便自顾自地走到黑色镜墙的角落，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似乎打算就在这里休息。它银蓝色的毛发在菌落的微光下显得柔软而温暖，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仿佛这里不是宇宙之外某个恐怖存在的活体巢穴，而是它安稳舒适的小窝。

凌栖背靠着冰冷镜墙，缓缓滑坐在地。他看看脚下仍在搏动的暗红血管，又看看角落里那只仿佛睡着了的、人畜无害的毛团，最后看向镜中那片无声咆哮的疯狂星空。

理智的碎片正在剥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触碰到的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任何科幻或恐怖情节都要古老、诡异、以及……绝望。

球球不是实验体，不是怪物，甚至可能不是“生物”。

他是什么？

而自己，又是什么？

那个莫比乌斯环，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寂静中，只有脚下血管搏动的微弱触感，和角落里那只“神”安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