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这么紧，难道指望它能替你挡灾吗

林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脚步声也如同断线的风筝，再也捕捉不到。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

林珩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裤子，将寒意一丝丝渗入他的身体，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的冰冷。

哥哥最后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扎透了他，似乎也反噬了说话的人。那瞬间哥哥眼中闪过的、近乎狰狞的疯狂，和最后离去时那不易察觉的、紧绷的背影，像是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不过瞬息之间，那微弱的涟漪便被更深、更沉重的绝望与疲惫所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玩腻了这条命？

原来他在哥哥眼里，真的和一只可以随意玩弄、直至丢弃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他慢慢地、机械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开始捡拾散落一地的纸张。那些被他泪水、汗水甚至隐约血渍浸染的纸张，皱巴巴的，像他的人生一样破烂不堪。

指尖触碰到后腰上贴着的那张罚抄，胶带黏着皮肤的感觉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强烈的羞耻。他没有去撕它，只是麻木地将地上所有的纸，连同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数学笔记本，一一捡起，抱在怀里。

那本子很沉，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艰难地站起身，每动一下，身后的灼痕依旧发出尖锐的抗议，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只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便咬着牙，一步步挪到办公桌前。

他将那些皱巴巴的罚抄纸，一张张抚平（尽管毫无用处），叠放整齐，压在了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下面。然后，他抱起这摞象征着无尽苦难和惩罚的东西，踉跄着走出了办公室。

夜已经很深了。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亮着，照着他苍白失魂的脸。

每踏下一级台阶，背后的伤痛便如同潮水般涌来，与怀中的重量相互交织，将他逼向力竭的边缘。他的步伐变得迟缓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与无形的枷锁抗争。待终于抵达教学楼门口时，他的体力已几近耗尽，只能勉强倚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冷意透过衣物渗入肌肤，却也未能掩盖他此刻的狼狈。

夜风带着寒意吹来，掠过他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战栗，也让那片灼痕变得更加敏感刺痛。

他看到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灯下，像一头蛰伏的、冰冷的兽。

哥哥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朝他这边看过来一眼。

林珩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抱着那摞沉重的“作业”，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向车子。

每靠近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车里的那个人，是刚刚宣判他连死亡都是奢望的审判官。

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也将身体与真皮座椅的接触降到最小。即便如此，坐下的瞬间，那挤压的剧痛还是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车内弥漫着一种低气压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林烬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一眼后座那个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消失掉的弟弟，目光在他惨白的脸色和怀里那摞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抱得这么紧，难道指望它能替你挡灾吗？”冰冷的嗓音在封闭的车厢内陡然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利刃般直刺耳膜。

林珩猛地一颤，抱着笔记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尖掐进了硬壳封面里。他低下头，不敢回应。

林烬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冷笑一声，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一声，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路灯流光般划过，明明灭灭地照亮林珩毫无血色的脸。他僵直地坐着，全身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前排那个驾驶座上的人身上。

哥哥握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和他掐自己下巴时一样用力。哥哥的身上，除了冰冷的须后水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他之前从来不抽烟的。

是因为……刚才吗？

因为他那些“想死”的疯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哥哥刚才的失态，离去时的紧绷，车里的低气压……是不是，哥哥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是不是……哥哥心里，也有一点点……只是很小的一点点……还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死？

这个念头犹如一缕微渺的火星，悄然坠入他那早已被冰霜封锁的心田。它带来的暖意如此细微，几乎微不可察，却足以在无形中点燃一抹危险的奢望，像是寒冬深夜里无法触及的幻梦般令人心悸。

他是不是……可以再……乖一点？再努力一点？把一切做到最好，好到让哥哥挑不出一点错处？那样的话，哥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恨了？是不是……偶尔，还能看到他一点点好？

他被自己这大胆而卑微的奢望吓得心脏狂跳，却又忍不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就在这时，车子遇到一个减速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唔！”林珩猝不及防，身体随着震动一晃，怀里的笔记本边缘重重地磕在了他身后的伤处！

尖锐的剧痛瞬间袭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喉咙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极痛苦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眼泪几乎瞬间被逼了出来。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动前排的人。

然而，预期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透过朦胧的泪眼，他清晰地看到，前方驾驶座上，林烬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清晰的白色。

甚至，车速似乎也几不可查地……放缓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虽然哥哥没有任何言语，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但林珩的心，却因为这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反应，猛地、剧烈地、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点微弱的火星，仿佛被浇上了一小滴油，“噗”地一声，燃起了一小簇危险的、摇曳的火焰。

哥哥……注意到了？

哥哥……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心疼？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麻痹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不真实的希望。

他甚至开始为自己刚才那声不合时宜的痛哼感到后悔和懊恼。他不该表现的那么脆弱，那么没用的。他应该更坚强，更能忍才对。

车子平稳地驶入别墅车库。

林烬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开门下车，朝着屋内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林珩一眼。

但林珩抱着那摞沉重的笔记本，跟在他身后下车时，心里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看着哥哥挺拔却冰冷的背影，心里那个荒谬的、卑微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要更努力。

他要做到最好中的最好。

他要让哥哥……再也挑不出一点错。

也许那样……也许那样……

他就能……重新得到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丝丝……曾经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身后依旧剧烈的疼痛，加快脚步，跟上了那个仿佛永远无法企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