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光渐暖

自驾游的最后一站，是一个靠着宁静湖泊的小镇。与之前山间的清冷不同，这里的生活气息浓郁许多。傍晚时分，炊烟袅袅，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和湖水的微腥。

林烬订的民宿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院子不大，种满了花草，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懒洋洋地趴在石阶上晒太阳。环境简单，却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度。

也许是旅途即将结束，也许是连日的奔波确实消耗了太多精力，林珩看起来有些蔫蔫的，晚饭吃得很少，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些。

“不舒服吗？”林烬放下筷子，眉头微蹙，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动作却在半途顿住，改为了将手背轻轻贴在自己额头上对比了一下，“好像有点热。”

林珩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无力：“……没有，就是有点累。”

林烬望着他强撑精神的模样，心头蓦地一紧。曾经的自己，总是冷言冷语地斥责他“娇气”、“无用”，可如今，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懊恼与担忧——是不是自己把行程排得太满，让他疲惫不堪？又或者，是昨夜踢了被子，着凉了？这些念头如细密的针尖，轻轻刺痛着他的心。

“累了就早点休息。”林烬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我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体温计。”

他起身去找老板娘，不一会儿不仅拿来了体温计，还有一杯冲好的、冒着热气的感冒冲剂。

“先量量体温，要是有点低烧，就把这个喝了，预防一下。”他把东西放在林珩面前，语气是商量的，而不是命令。

林珩看着那杯褐色的药液，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药物的苦涩气息，总能轻易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但他看着哥哥眼中纯粹的担忧，最终还是拿起体温计，默默夹好。

还好，只是轻微的低烧。

林烬松了口气，把感冒冲剂往前推了推：“味道可能不太好，但喝了会舒服点。”

林珩犹豫了一下，端起杯子，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眉头因为苦涩而微微蹙起，但他没有停下，直到喝完最后一口。

林烬立刻递过一颗准备好的水果糖：“喏，去去苦味。”

糖是橘子味的，酸甜的味道很快在口腔里蔓延开，冲散了那令人不适的苦涩。林珩含着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个。

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林烬心里酸软一片，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傻看着干嘛，吃了糖就不苦了。”

这个动作比之前自然了许多。林珩没有躲开，只是耳根微微泛红，低下头，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夜里，林珩果然发起了低烧，睡得不太安稳，呼吸有些重，偶尔会无意识地哼唧两声。

林烬几乎没怎么睡，隔一会儿就起来探探他的额头，用温水浸湿毛巾帮他擦拭脖颈和手心物理降温。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吵醒他。

后半夜，林珩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林烬松了口气，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着弟弟沉睡的侧脸。

月光柔和了他苍白的肤色和眼底的青黑，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安静。林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他想起小时候，林珩体质弱，偶尔生病，他也是这样守在床边，那时候心里只有纯粹的担心和心疼。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味？

幸好……还来得及。

他轻轻叹了口气，极轻极轻地呢喃：“快点好起来，小珩……”

第二天，林珩醒来时，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只是还有些乏力。他睁开眼，看到哥哥靠在椅子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眼下有着明显的阴影，手里还松松地攥着一块叠得方正的、半干的毛巾。

一瞬间，林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麻。

哥哥……守了他一夜。

并非因为他未能达标而施以惩罚性的“监督”，而是……纯粹的关怀与照料。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舞。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哥哥平稳的呼吸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的感觉，如同温水流过冻土，缓慢地浸润着林珩紧绷了太久的心防。

他悄悄地、没有惊动哥哥，自己坐起身。

细微的动静还是让林烬立刻惊醒了，他猛地坐直身体，眼里还带着睡意和一丝紧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探林珩的额头。

这一次，林珩没有躲闪。

额头上传来的温度干燥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好多了。”林珩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林烬仔细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容：“那就好。饿不饿？我去看看老板娘起来没有，熬点粥给你喝？”

林珩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身上褶皱的衣服，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哥，你再睡会儿吧。”

林烬怔住了。

这句话裹挟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如同一颗石子坠入平静湖面，在他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他鼻尖一酸，情绪几乎要冲破防线，连忙低下头，借着抬手揉眼睛的动作试图掩藏眼中的波动，声音微微发涩：“没事，哥不困。你等会儿，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站起身，脚步却因为坐了一夜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林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虽然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两人却都同时僵了一下。

林烬站稳身体，回头看向弟弟。林珩已经迅速收回了手，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别处，耳根却红得厉害。

阳光更盛了一些，将整个房间照亮，那些漂浮的尘埃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隔阂仍在，伤疤未愈。

但尘埃之下，已有光暖，破隙而来，渐融冰霜。

旅途的终点或许即将抵达，但心与心之间那条荒芜已久的路，正在尘埃与光的交织下，一点点被重新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