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炼玄骨
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阿澜盘坐于孤崖之巅,四周海风呼啸,卷起他褴褛的衣角,像一面残破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体早已不是凡胎肉体,而是被一次次撕裂、重组、重塑的炼狱产物。修炼“血炼玄骨”之术,非寻常武道可比——这是以自身血肉为炉,筋骨为柴,灵魂为火,炼出一具可逆天改命的不灭之躯。
每夜子时,天地阴气最盛,也正是他承受炼骨之痛的时刻。剧痛自骨髓深处炸开,如万蚁噬心,又似千刀凌迟。他的筋脉寸寸断裂,又在盐雾与潮气中强行接续;骨骼如朽木般崩裂,又在黑血浸润下重铸新生。皮肤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渗出的不是鲜红之血,而是浓稠如沥青的黑液——那是体内积年浊气与死气的凝结,是凡俗之躯向超凡跃迁的代价。
他以粗粝海盐敷遍全身,任咸涩颗粒嵌入伤口,在月光下如披铠甲。潮气从海面升腾而起,带着咸腥与寒意,却也是唯一能缓解痛楚的天然灵药。每当痛到神志模糊,他便默念那个名字——“渊”。那是他心中唯一的火种,是支撑他在这三年中不曾倒下的信仰。
三年光阴,足以让江河改道,山岳崩摧。而阿澜,已从当初那个清瘦少年,蜕变为一具瘦骨嶙峋却蕴含无穷力量的躯壳。他的脸颊凹陷,颧骨高耸,仿佛一具行走的白骨,但那双眼睛,却如寒夜中的北极星,冷冽、坚定、永不熄灭。风吹过时,他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可体内气血奔涌之声,却如江河怒涛,隐隐震动山石。
第九百九十九日,天象异变。乌云低垂,电蛇游走于海天之间,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日的终结而震颤。崖前堆叠的木牌,已如小山般巍峨。每一块木牌上,都刻着一个字——“等”。九百九十九块,整整九百九十九个“等”,是他三年来每夜痛极之时,以指血写下的誓言。它们无声地矗立着,像一座座墓碑,祭奠他逝去的青春,也见证他不灭的执念。
阿澜立于崖顶,风鼓动他残破的衣袍,宛如即将展翅的孤鹰。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坠——泪玉,那是渊被囚禁前,滴落于石上的最后一滴血泪所化。传说中,唯有至情至性之人,其泪可凝为玉,蕴藏魂魄之念。这泪玉,是药引,更是钥匙,是开启“血炼玄骨”最终境界的唯一媒介。
他仰头吞下泪玉。
刹那间,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血液逆流,经脉寸断。最剧烈的痛楚来自脊椎——那根支撑人体的中轴,此刻如活物般扭曲、伸展、节节爆裂。一道血痕自尾椎直贯天灵,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紧接着,两道漆黑如墨的骨翼自裂口缓缓探出,残破、扭曲,却散发着远古龙族的威压。那是龙之遗骨在血脉深处觉醒,是凡人之躯向神魔之境的跃迁。
龙翼展开的瞬间,天地变色。雷霆轰鸣,海浪如墙般立起。阿澜仰天长啸,声音中已不似人声,而似远古巨龙的低吟。他纵身一跃,如陨星坠海,激起千层浪花。
深海之中,压力如山,寻常修士下潜百丈便已爆体而亡。而阿澜,以凡躯逆流而下,血肉在高压中不断崩裂,又被体内新生的龙骨强行修复。他一路下沉,穿过幽暗海沟,越过沉没古城,直抵东海最深处——龙宫之墟。
龙宫并非金碧辉煌的殿堂,而是一座由黑曜石与珊瑚骸骨构筑的沉没巨城,盘踞在海渊之底,被无数触手般的海藻缠绕,宛如巨兽的巢穴。守宫的蛟龙盘踞宫门,鳞甲如铁,双目赤红,乃是上古异种,专司镇守此地。它怒吼一声,声波震碎百里暗流,利爪横扫,欲将阿澜撕成碎片。
可阿澜不退。
他以血肉之躯迎上蛟龙利爪,左臂当场断裂,鲜血染红海水。但他右手成拳,凝聚全身龙骨之力,一拳轰入蛟龙头颅。骨碎之声响起,蛟龙哀鸣坠海。阿澜拾起断臂,咬牙接回,继续前行。
宫门之后,是囚渊之殿。
殿内无灯,唯有水晶牢笼散发幽蓝微光。那牢笼由“寒渊晶”铸成,万年不化,隔绝神识,连真仙都无法破开。晶牢之中,渊蜷缩于地,长发如藻,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游丝。她曾是东海龙女,掌潮汐,御雷雨,如今却被抽去龙骨,废去修为,仅凭一口气吊命至今。
“你……何苦来?”她抬眼望他,泪水滑落,滴在晶壁上,竟凝成新的泪珠。
阿澜一步步走近,脚步沉重如负山岳。他浑身是血,龙翼残破,可眼神未曾动摇。
“我说过,等你。”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
渊苦笑:“你不该来……这里不是你能踏足之地。龙皇不会放过你,整个东海都会追杀你。”
“我不怕。”他抬起手,抚上晶壁,“你说过,若我修成玄骨,便能救你。如今,我来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撞向晶壁。
“砰——!”
血雾炸开,如红莲绽放于幽蓝之中。他的头骨碎裂,鲜血顺额而下,模糊了视线。可他不停,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每一次跌倒,都挣扎着爬起。
“阿澜!住手!”渊嘶声喊道,泪水如雨。
“你说过……等我。”他喃喃,再次冲撞。
第九次,晶壁出现裂痕。
第十九次,裂缝如蛛网蔓延。
第九十九次,整座水晶牢笼轰然崩塌!
碎晶如雨落下,映照出他满身鲜血、残破不堪却依旧挺立的身影。渊跌落在地,被他紧紧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冰冷,气息微弱,可指尖却轻轻抚上他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
“傻子……”她哽咽,“值得吗?”
“若无你,玄骨成又如何?天地广又如何?”他低语,“我所求,从来只是你活着。”
海流悄然退去,深渊之上,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银,洒落海底。残破的龙翼在微光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知道,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龙皇震怒,四海将乱,追杀令已传遍八荒。可他不再畏惧。
因为他已不再是凡人。
他是血炼玄骨者,是逆命而行的孤龙,是敢以凡躯撼神权的疯子。
而他的道,始于等待,成于赴死,终于——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