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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守海

龙的小故事

第四章:孤灯守海

在东海的尽头,天与水交汇成一片苍茫无垠的灰蓝,一座孤崖如巨兽脊骨般突兀地刺入浩渺烟波。崖顶之上,矗立着一间低矮的石屋,屋顶覆着经年累月被海风啃噬得残破不堪的茅草,墙缝间爬满湿漉漉的青苔与虬结的藤蔓,仿佛岁月在此凝固,连呼吸都带着咸腥的沉重。屋中常年亮着一盏油灯,灯芯微弱,摇曳如泪,却从不曾熄灭。那一点昏黄的光晕,在浓雾弥漫的夜里轻轻浮动,宛如深海中不肯归去的魂魄,在无边黑暗里执拗地燃烧,微弱却坚定。

屋主名阿澜,自幼便栖居于此,背对尘世村落,面朝无垠汪洋。他如礁石般沉默,目光深邃如海底裂谷,幽不见底。村人视此地为禁地,从不敢踏足半步;偶有渔夫夜航归港,远远望见那点孤灯浮于雾中,便急忙划桨绕行,口中低语:“莫近,那是引祸者。”

他们说,阿澜是不祥之人。二十年前,一场滔天海啸如巨兽咆哮般席卷渔村,房屋倾覆,人畜湮灭,唯独他家那间破旧茅屋奇迹般残存,而他的母亲却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刻被巨浪吞噬,尸骨无存。自那夜起,阿澜便如被命运封缄了言语,从此沉默如石,不再与人交谈,也不再下崖赶集。他日复一日独坐灯下,手持一柄磨得发亮的刻刀,在一块块沉香檀木上,反复雕琢同一个字——“渊”。

每刻完一块,他便轻轻吹去木屑,将木牌置于屋角。起初,村人尚怀好奇,偷偷窥探;后来见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这近乎执拗的行为,便嗤之以鼻,称他“疯子”。可无人知晓,这并非痴妄,而是血脉深处不可违逆的宿命在低语。传说,若集齐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渊”字木牌,便可开启幽冥之门,唤醒沉眠于深渊的魂魄。而阿澜的母亲,正是被大海吞没、坠入无底深渊之人。他不信神佛,不信轮回,只信这古老传说中那一线渺茫的可能——哪怕只是虚妄,他也愿以一生为祭,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回响。

渔人们笑他痴傻,摇头叹息:“死人岂能复生?你守着一盏破灯,刻着一堆木片,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他们不知道,每当月圆之夜,阿澜独坐灯下,指尖便会悄然泛起一抹银蓝光泽,如同月光在水底游走;皮肤之下,细密的鳞纹如暗流般缓缓浮现,似有生命在血脉中苏醒。耳后发际深处,一道淡青色的纹路悄然延展,形如鱼鳍初生,随呼吸微微颤动。他闭目凝神,竟能听见体内潮声回荡,如远古的浪涛拍打着沉睡的礁石,低语着不属于人间的语言。

那血,源自一段被尘封百年的传说。百年前,东海深处曾有龙族游弋,其子偶化人形,与岸上一渔家少女相恋。然龙族律令森严,不容人龙通婚,龙子被锁入海底玄宫,永世不得归岸。渔女悲恸欲绝,投海殉情,临死前腹中已有三月身孕。龙子闻讯,心碎如裂,以真血滴入海中,立下血誓:“吾血不灭,终将归来。”那一滴蕴含龙魂的真血随潮汐漂流,悄然融入凡人血脉,代代蛰伏,唯有至亲血脉在特定时辰觉醒,方能感知那来自深海的古老召唤。

阿澜,正是那滴真血的最后继承者。

他并非不知自己异变,只是从不言说。每当月华洒落海面,银光铺成一条通往天际的幽径,他便赤足立于崖边,任咸腥海风拂过耳后隐现的鳍纹,指尖轻触海水,竟觉那波涛温顺如绸,仿佛在向他低语。他甚至能感知深海中某种庞然存在正缓缓靠近,似在回应他体内那沉睡千年的血脉呼唤。

那一夜,风雨骤至,雷声如鼓,震得山崖颤抖。村中老巫于弥留之际,由弟子抬至崖下。老巫一生通灵,能观气辨魂,临终前颤巍巍递出一卷泛黄竹简,上书《玄骨诀》三字,笔迹如龙蛇盘踞,透出森然古意。

“此乃……龙族禁术。”老巫咳出一口黑血,眼中竟有金光闪动,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凡人修之,筋骨如焚,皮肉枯槁,三年内必形销骨立,如枯枝败叶。然……若能在血尽之前,引龙气入体,便可短暂化龙,腾跃九霄,潜行幽海,直抵龙宫深处。”

阿澜跪地接过,指尖触到竹简刹那,体内血脉轰然奔涌,仿佛有巨龙在骨髓中苏醒,咆哮着撕裂沉寂。他低头不语,只将竹简紧贴胸口,如同怀抱失而复得的遗物,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光。

老巫死后,风雨渐歇。阿澜回到崖屋,点燃新油,将《玄骨诀》摊于灯下。字迹古老晦涩,夹杂着龙语符文,常人观之如天书。可他一眼便懂,仿佛那些文字本就藏在他灵魂深处,等待这一刻的觉醒。他开始修炼——每日子时,盘坐于屋中央,以刻刀划破掌心,以血为引,默诵经文。起初,剧痛如万针穿骨,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焚烧,灵魂几欲撕裂。他咬牙支撑,额上青筋暴起如虬龙盘绕,汗水与血水混流于地,浸透石板。

七日后,他左臂皮肤开始龟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纹,宛如龙鳞初成,泛着冷冽幽光。又三月,他能在梦中腾空而起,翱翔于云海之间,俯瞰整片海域,听见深海龙吟在耳畔回响。然而,代价亦重:他日渐消瘦,双颊凹陷如刀削,眼窝深邃如古井,唇色苍白如雪。村人远远望见他身影,惊呼“鬼魅”,更有孩童夜啼,称见“崖上之人,形如半龙”。

可阿澜不悔。

他依旧每夜点灯,依旧刻“渊”字木牌。不同的是,如今每刻一笔,木屑飞扬间,竟有淡淡龙息萦绕,如雾如烟,带着远古的威压与哀伤。屋角的木牌已堆至屋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一座沉默的碑林,记录着他二十年孤寂的守望。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差最后几块。

那一夜,又是月圆。

海面平静如镜,月光铺成银路,直通海心深处。阿澜立于崖边,耳后鳍纹完全展开,如两片薄纱在风中轻颤,泛着幽蓝微光。他仰头长啸,声音不似人声,倒似龙吟初现,低沉而悠远,震动四野,惊起千层浪。

刹那间,海面裂开一道幽光,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冥府之门,又似龙宫开启的缝隙。海水如被无形之力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深渊的甬道。

他缓缓走向边缘,手中紧握最后一块未刻完的木牌,指尖轻抚那尚未完成的“渊”字,仿佛在抚摸母亲的名字。

风起,灯摇,孤光不灭。

他知道,母亲不在幽冥,而在深海尽头——那里,有沉眠的龙宫,有血脉的归处。而他,既是人子,亦是龙裔。这一生孤守,非为执念,实为觉醒;非为复生,实为归来。

灯,仍亮着。

像一颗不肯坠落的心,

在无边的夜里,

静静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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