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劫

第七章：天雷劫

孤岛如遗世之珠，浮于碧波万顷之间，四面环海，不见尘烟。这里没有庙宇钟声，也无凡人足迹，唯有海风低语，潮汐应和。阿澜与渊便落脚于此，于天地尽头寻得片刻安宁。彼时，阿澜已非全人，亦非全龙——他的脊背蜿蜒生出青鳞，指尖化作利爪，双瞳如熔金流转，额角隐现龙角峥嵘。他能感知潮起潮落，能以意念引浪成墙，甚至在月圆之夜，可令整片海域泛起幽蓝微光，仿佛四海之脉皆与他血脉相连。

而渊，虽仍保人形，却气息微弱，伤势深重。那场从天庭逃亡的血战，已将他五脏六腑震裂，魂魄亦如风中残烛。唯有每月十五的月华洒落之时，他才能稍得滋养，肌肤泛起银辉，伤势缓缓愈合。阿澜每日守于其侧，以龙息温养，以潮水涤尘，甚至不惜割下一片龙鳞，融入海露，喂他服下。那一片片剥落的鳞，如星辰坠海，沉入深渊，却无人知晓，那是爱意凝成的舍身。

然而，天道不容逆伦。

第七夜，月色正浓，海面如镜，倒映星河。忽然，九重天外雷云翻涌，紫电如龙蛇狂舞，撕裂苍穹。一声惊雷炸响，天地失色，紧接着，第一道天雷自九霄劈落，直击孤岛中央。火光冲天，岩石化为熔浆，海面沸腾如锅，整座岛屿剧烈震颤，仿佛大地在哀鸣。

“天庭降劫，诛逆伦之侣。”

一道冰冷无情的天音自云层中降下，字字如刀，刻入虚空。

阿澜猛然起身，双目赤红，龙角迸发青光。他一把将渊护在怀中，背脊迎向天雷。第二道、第三道接踵而至，雷火如雨，灼烧他的皮肉，鳞片在高温中片片崩裂，焦黑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脊背。剧痛如万针穿心，他却咬牙不语，只将渊抱得更紧。

“你们……凭什么？”他终于仰天怒吼，声音不再似人语，而是浑厚苍茫的龙吟，穿透云层，震荡四海。

那一声龙吟，仿佛唤醒了沉睡万年的海魂。东海深处，龙宫震颤，珊瑚崩裂；北海冰原，万年玄冰应声裂开；西海漩涡倒转，南海珊瑚林齐齐发光。四海龙族皆有所感，纷纷抬头望天。

刹那间，南方龙王踏浪而出，身披赤金龙袍，须发如焰，双目如炬。他立于云巅，声若洪钟：“此子虽半龙，却心存大义，护爱不弃，何罪之有？”

几乎同时，北海龙女自冰雾中现身，白衣胜雪，手持寒玉笛，眸光清冷如月：“情之所至，天地共感。若此情为罪，那三界岂非皆在罪中？”

两位上古龙族并立云端，气机交感，引动八方风雨。南方龙王一挥手，千重巨浪腾空而起，化作水盾，挡下第五道天雷；北海龙女轻吹玉笛，寒气凝霜，冻结雷火，使其未能近身。

天庭之上，凌霄殿内，玉帝端坐九龙宝座，面色凝重。殿中众仙肃立，鸦雀无声。太白金星轻摇拂尘，缓步出列，沉声道：“陛下，龙人相恋，自开天辟地以来，未有先例。若今日放任，恐开恶端。凡人效仿，妖族效仿，仙凡无别，三界秩序将崩。”

玉帝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中诸仙，终是轻叹：“然彼之情，亦感天地。若诛之，恐伤天和。”

“不如封印其情。”太白金星再进一言，声音低沉却坚定，“以天道之力，封其心识，令其永世相望，不得相触，不得相知。如此，既全天规，又存一线慈悲。”

殿中众仙闻言，或点头，或叹息。玉帝闭目良久，终是颔首：“准奏。”

天雷骤止，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化作符印，如星辰坠落，直逼孤岛。阿澜察觉异样，猛然抬头，只见那符印中蕴含无上天威，一旦落下，他与渊的记忆、情感、甚至灵魂深处的羁绊，都将被彻底斩断。

“不——！”他怒吼，欲以残躯冲天而起，却被南方龙王一掌按住肩头。

“莫动。”龙王低声道，“此乃天道定数，强行逆之，魂飞魄散。”

阿澜双目含血，望着怀中昏迷的渊，手指颤抖地抚过他的眉眼。“若忘了你，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北海龙女飘然落下，指尖轻点那道金符，寒气流转，竟令其暂缓下落。“我可冻其一时，不可阻其一世。”她轻声道，“但情若真，纵使记忆封存，心亦会寻你。”

就在此刻，阿澜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如月下昙花，带着决绝与释然。他缓缓站起，龙尾盘旋，龙角绽放最后光辉。他仰望苍穹，声音穿透云霄：“天若不容情，我便逆天！”

话音未落，他竟以残躯撞向那道金符。龙血洒落如雨，染红海面。金符剧烈震颤，竟被其血气所染，光芒渐弱。与此同时，渊在昏迷中喃喃低语：“阿澜……别走……”

这一声，如春风拂雪，竟令金符裂开一道细纹。

南方龙王见状，长叹一声：“情之坚，胜于天规。”他猛然拔出腰间龙牙剑，剑指苍天：“今日，我南方龙族，与情同战！”

北海龙女亦收笛凝霜，立于阿澜身侧：“我北海，亦不退。”

刹那间，四海龙族齐鸣，龙吟震天。东海腾起千丈水龙，北海卷来万丈冰蛟，西海雷龙咆哮，南海火鳞翻腾。八方龙气汇聚孤岛之上，形成一道通天光柱，直冲九霄。

天庭震动，凌霄殿摇晃。玉帝起身，面色剧变：“他们……竟敢抗天？”

太白金星闭目，轻声道：“非抗天，乃护情。情之一字，有时，比天更高。”

最终，天雷消散，金符碎裂，化作点点星光，随风而逝。

阿澜倒下，浑身是血，龙形几近溃散。渊在最后一刻醒来，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海风拂过，带着咸涩与温柔。远处，朝阳初升，照亮残破的孤岛，也照亮两人相拥的身影。

天道未灭情，只是沉默。

而那日之后，每逢月圆，海面总会泛起奇异波光，仿佛有龙影游弋，低语呢喃。渔人传说，那是阿澜与渊的魂魄，仍在守望彼此——纵使天不容情，他们，已用自己的方式，改写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