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说

第十章：人间传说

多年之后，东海之滨的渔人依旧在晨雾未散时撒网捕鱼。那一日，海面如镜，天光初透，云霞如血染般铺展于天际。忽然，有人惊呼，指向海心深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竟缓缓浮出两株奇异的花。

一株通体湛蓝，花瓣如琉璃雕琢，边缘泛着幽光，宛如深海凝结的月华，人称“蓝莲”；另一株则如火焰燃于水底，赤红如珊瑚枝杈，层层叠叠，似有生命般微微颤动，名为“赤珊瑚”。两株花自海底升起，根茎盘绕，紧紧相扣，仿佛自诞生之初便注定永不分离。它们浮于海面，不随浪涛飘散，也不被风浪吞噬，宛如一座静默的祭坛，供奉着一段被天海铭记的深情。

渔人不敢靠近，只远远观望。有胆大者驾舟趋近，伸手轻触蓝莲花瓣，指尖刚触，忽觉一股温润之气自花中涌出，耳畔竟响起低语，如歌如诉，似有男女之声交织，吟唱着无人听懂的古老情谣。那声音不似人间言语，却直抵心魂，令闻者泪落如雨，恍若亲历一场跨越生死的诀别。有人言，那是他们灵魂的余音，是爱意在天地间最后的回响。

老巫闻讯而来，白发如雪，眼窝深陷，手持骨杖，立于礁石之上。他凝视那两株奇花良久，终于叹息一声，声音沙哑如潮退后的礁石摩擦：“那是他们的心魂所化。一个为龙族，一个为凡人；一个生于深海，一个长于岸上。天命不容，情却难断。他们以身殉情，魂归沧海，终化为此花，根连心脉，永不分离。”

他缓缓闭目，仿佛在倾听那花中的低语。片刻后，他又道：“情之一字，最是无形，却最是坚韧。天可裂，海可枯，唯情不灭。他们以血肉祭天地，以魂魄换相守，今虽形销，神不散。此花非草木，乃情之精魄，爱之化身。”

自此，渔人不再捕鱼于那片海域。每逢月圆之夜，海面便会泛起淡淡蓝光与赤芒，交相辉映，如星河倒悬。孩童们说，那是花在低语，是他们在重演当年未竟的誓言。

更奇的是，有村中幼童夜夜入梦，梦中见一男一女携手行于海底。男子身披龙鳞残甲，眼神温柔如海潮；女子素衣如雪，发丝飘散如藻。他们并肩而行，足下无波，却引万鱼随行。银鳞鱼如侍女执灯，金鲷如乐师奏乐，巨鲸低鸣如礼炮，海龟缓行如仪仗。珊瑚为帐，海葵为席，水母提灯，章鱼舞袖。整片海域仿佛化作一场盛大婚礼，只为成全他们迟来千年的姻缘。

孩童醒来，泪湿枕巾，口中喃喃：“他们终于成亲了。”

老巫听后，仰天长笑，笑中带泪：“世人皆道天命难违，可谁又知，情至深处，连命运也要退让三分？他们未能在人间结发，却在海底成婚。龙族不允，天庭不许，可大海记得，万灵见证——这便是真正的婚誓。”

消息如潮水般传开，自渔村至城郭，自凡尘至仙界。天庭之上，云雾缭绕，玉帝端坐凌霄宝殿，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禁令——《龙人禁恋律》。那律令曾由他亲笔书写，金光闪耀，威压三界。凡龙族与凡人相恋者，轻则贬为凡鳞，重则魂飞魄散。他曾以此律令镇压无数情缘，视之为维系天地秩序的铁则。

可如今，他望着那卷轴，眼中竟有动摇。

太白金星低声奏报：“陛下，东海现奇花，百姓传言，乃龙女与凡人之魂所化。民间已有祭祀，称其为‘连心莲’，香火不绝。”

玉帝沉默良久，终于起身，步至殿前玉阶。他抬头望天，只见星河浩瀚，却仿佛听见了那海底的低语，看见了那万鱼随行的婚礼。他忽然笑了，笑得苍凉而释然。

“情之所至，龙可堕，仙可弃。”他轻声道，声音如风过松林，“朕掌天道千年，以为律令可定乾坤，秩序可束人心。可今日方知，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双相望的眼？”

言罢，他亲手将那卷禁令投入殿前焚炉。金光在火焰中扭曲、崩解，化作点点星尘，随风飘散，仿佛无数被禁锢的灵魂终于得以解脱。

炉火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容，玉帝低语：“从今往后，天庭不再提‘龙人禁恋’。若有情，任其相守；若无缘，亦不强拆。情之一字，本就不在律令之中。”

自此，天规松动，仙凡之隔不再如铁壁。偶有龙族潜入人间，或凡人误入龙宫，皆不再严惩。天庭默许，仿佛那两株花的低语，已悄然改写了三界的法则。

而那蓝莲与赤珊瑚，依旧浮于海面，年年盛开，岁岁不凋。渔民传说，若在月圆之夜，携诚心靠近，能听见他们轻声细语，诉说着千年前的初遇、诀别与重逢。有人甚至说，若两人真心相爱，共触此花，便能听见彼此心底最深的誓言。

更有奇者，每逢风暴将至，那花便会发出微光，引导迷航的船只避开暗礁。人们相信，那是他们在守护这片曾见证他们爱情的海域。

岁月流转，传说渐成史诗。诗人作歌曰：“蓝莲生海心，赤珊瑚共根。不羡天宫月，愿作水中魂。”画师绘其形于绢帛，题曰《连心图》；乐师谱其事为长调，名《海誓》。孩童在沙滩上堆起两座小塔，一座为蓝，一座为红，说那是他们的家。

而那海底婚礼的梦境，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世人梦中。不止孩童，连老者、渔夫、甚至久居深宫的宫女，都曾梦见过那场盛大的仪仗。醒来后，有人怅然若失，有人泪流满面，更有人从此相信——真正的爱情，从不因生死而终结，也不因身份而受限。

或许，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并非雷霆万钧，也非长生不老，而是那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他们以血肉对抗天规，以灵魂挑战命运，最终，连天地也为之动容。

蓝莲依旧静开，赤珊瑚依旧轻颤。它们不言不语，却胜过万语千言。它们不是神迹，却比神迹更动人；它们不是永恒，却比永恒更长久。

因为，它们是爱的见证——是当所有规则都试图拆散他们时，他们依然选择相拥的证明。

是的，天可裂，海可枯，情不灭。

而传说，也将如潮水般，一代代涌向岸边，永不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