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一点萤

**第二章：孤光一点萤**

东海往西，三百里外，一座繁华的州府客栈内。

方多病“哐当”一声推开房门，眼底是连日奔波熬出的血丝，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怎么样？有消息吗？”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天机堂好手面面相觑，无奈地摇了摇头。“少爷，问遍了城里所有的药铺和医馆，近一个月都没有接待过形容相似、身中奇毒的公子。倒是有几个走方郎中，说在更西边的栖霞山脉一带，似乎有珍稀药材出世，引得一些江湖人前去碰运气，但没听说有谁找到。”

“栖霞山……”方多病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尔雅剑的剑柄。这已经是他得到的第无数个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线索了。每一次满怀希望地追去，最终都只是徒劳。李莲花就像彻底蒸发了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这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比任何一场恶战都更消耗人的心力。他疲惫地挥挥手让手下退下，独自走到窗边。窗外市井喧嚣，人声鼎沸，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觉得一种刺骨的孤独和寒冷，仿佛被遗弃在了一个没有那个人的、空旷的世界里。

“李莲花……”他对着冰冷的空气低语，“你到底在哪里……哪怕给我一点点提示也好……别让我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我真的……快撑不住了。”骄傲明亮的方家大少爷，此刻声音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方多病，你不能乱。你乱了，就真的没人能找到他了。

与此同时，金鸳盟的情报网络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笛飞声坐在昏暗的大殿主位上，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让下方汇报的下属心脏紧缩一分。

“尊上，沿海所有据点均已反复排查，确认无人见过李门……李公子。”无颜硬着头皮禀报，“但根据您‘向内陆、向僻静处、向医者聚集地’的指令，我们梳理了近三个月所有大规模、异常药材流动的记录。发现其中数条线索，最终都若隐若现地指向一个地方——栖霞山脉深处。那里地势复杂，村落闭塞，确有隐世名医的传闻流传，但无人能证实。”

“栖霞山。”笛飞声敲击的手指停住，眸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与方多病那边得到的零碎信息不谋而合。巧合？到了他们这种地步，更相信这是必然。

碧茶之毒！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拧紧了笛飞声的心弦。李相夷选择那个方向，绝非无意！他或许不是去等死，他心底最深处，可能还抱着最后一丝寻找解毒之法的渺茫希望！

“知道了。”笛飞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他周身骤然凌厉的气势却让无颜头皮发麻，“继续查，尤其是关于隐世医者的任何信息，一丝都不要放过！一有确切消息，立刻报我！”

“是！”

无颜退下后，笛飞声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南方栖霞山的方向。李相夷，你总是这样，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把最后的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吗？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而此刻的栖霞山深处，那间小小的茅屋里，时间仿佛凝滞了。

李莲花躺在床榻上，意识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的泥沼中浮沉。碧茶之毒像最阴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经脉，侵蚀着他的五脏。冷，刺骨的冷，仿佛灵魂都被冻僵。但下一刻，又可能是烈火焚身的灼痛，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发出极轻微的、痛苦的呻吟。

徐老先生守在一旁，眉头紧锁，再次为他诊脉后，沉重地叹了口气。老郎中拿起银针，犹豫了片刻，最终刺向他心口附近几处大穴。这是在用一种极其凶险的手法，强行激发他体内最后那一点微弱的生机，如同寒夜里拼命护住最后一星火种。

“师父，这……”小药童阿泉看着师父凝重的脸色，小声问道。

“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徐老先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这雪玉莲的药力已快耗尽，这针法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最多……再延一两日时辰。他求生的意志似乎很淡，身体也实在太破了……”

仿佛是为了反驳这句话，床榻上的人忽然极其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身体痛苦地颤动着。

徐老先生连忙上前，和药童一起费力地将他稍稍扶起，轻拍他的后背。

就在这剧烈的动荡中，李莲花混沌的意识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一些破碎的光影和声音，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是那个吵吵嚷嚷、总是精力充沛的少年，举着剑，眼睛亮晶晶地喊他：“李莲花！本少爷罩着你！”……

……是那个武痴，抱着刀，眼神灼热又固执地挡在他面前：“李相夷，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是四顾门当年的兄弟，是师兄单孤刀……最后那张扭曲的脸……

……是乔婉娩含着泪的双眼……

这些面孔飞快地闪过，最后定格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上，一艘小舟，和一种……仿佛卸下所有重担，却又带着无尽遗憾的平静。

不……

不是这样的……

还有话……没有说……

还有人……在等他吗？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不甘，如同暗夜里挣扎出的第一颗星子，在他几乎完全沉寂的心湖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勾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全新的、挣扎的力度。

徐老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咦？”

也许……还有变数？

屋外，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山谷依旧寂静，但某种无形的弦，正在悄然绷紧。

遥远的官道上，一匹骏马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青衣少年眉宇紧锁，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更远的地方，一道黑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金鸳盟，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目标直指云隐山。

寻找的轨迹，正在命运的牵引下，飞速收拢。

而那盏风中残烛般的孤光，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拼尽全力，想要再多亮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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