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目光映残躯

**第三章：灼灼目光映残躯**

茅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将三人牢牢包裹其中。

方多病跪在地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刚才那一声嘶吼抽干了。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找了太久，担心了太久，此刻巨大的冲击和失而复得的极致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只能徒劳地伸出手，虚虚地向着床榻的方向，指尖抖得厉害，却不敢真的触碰，仿佛怕一碰，眼前这个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的人就会彻底碎裂。

“李莲花……是我啊……方多病……”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一遍遍地重复，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的梦境，“我找到你了……你别怕……我找到你了……”

床榻上的人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熟悉的声音和剧烈的情绪波动所扰动。那浓密却失色的睫毛颤抖得愈发剧烈，如同垂死的蝶翼，挣扎着，试图再次睁开。模糊的光影在他一片混沌的视线里晃动，耳边嗡嗡的杂音里，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异常执着地钻进来，牵扯着他几乎要完全沉沦的意识。

疼……冷……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

是谁……在哭？

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气音，比呼吸重不了多少。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个高大挺拔、裹挟着一身凛冽风尘与无形煞气的身影，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刃，骤然出现在了茅屋门口，恰好将屋内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尽收眼底——崩溃跪地的方多病，和床上那个气息奄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人。

笛飞声的脚步顿住了。

即便是他，在真正看清床榻上情景的刹那，瞳孔也是猛地一缩。那张万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容上，极少见地出现了一种近乎“凝固”的震骇。

他一路将悲风白杨身法催到极致，不顾内力消耗，脑中预演过无数种找到李相夷时的场景，或嘲讽，或激将，或直接动手将人绑回去……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这不再是那个风华绝代、与他东海之巅激战十日十夜的李相夷，甚至不是那个在莲花楼里煮着萝卜、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假笑的李莲花。

这只是一具被剧毒和伤痛彻底掏空、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生息的残躯。灰败的脸色，深陷的眼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每一种迹象都在 说明着一个事实：他来得太晚，晚到可能下一刻就要彻底失去。

一股极其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如同地下奔突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笛飞声所有的冷静自持。那不是悲伤，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怒这贼老天竟如此磋磨他认定的对手！

怒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用这等卑劣手段！

更怒李相夷本人！怒他就这样认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选择在这种角落里腐朽凋零？问过他笛飞声了吗？！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决定李相夷生死的，只有他笛飞声！无论是用刀，还是用别的什么方式！

他一步步走进屋内，靴子踩在地上的木屑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完全无视了跪在地上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方多病，他的全部注意力，他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地锁在床上那张苍白得刺目的脸上。

他走到床前，蹲下身。这个总是居高临下的男人，此刻以一种近乎平视的、却更具压迫感的姿态，靠近了那个仿佛一触即碎的人。

方多病似乎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笛飞声伸出了手。那是一只握刀的手，稳定、有力，曾掀起过无数血雨腥风。此刻，这只手却在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然后猛地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精准地攥住了李莲花露在破旧薄被外的那截手腕！

入手的感觉，冰凉！瘦得只剩下骨头，皮肤脆弱得像是稍用力就会捏碎。指尖下那脉搏的跳动，微弱、急促、杂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摇曳，清晰地传递着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残酷事实。

这触感像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笛飞声。

“李相夷。”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狂风暴雨。

“你就这点本事？”他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烧穿，“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躲在这种地方等死？”

他的质问，不像方多病那般充满了绝望的哭诉，而是带着一种更恐怖的、近乎残忍的尖锐和重量，狠狠地砸下来，不容回避。

“你问过我答不答应吗？！”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一旁的徐老先生和药童阿泉浑身一颤，几乎要站立不稳。

而神奇的是，这带着强烈情绪和熟悉气息的逼近，以及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和传来的、与冰冷截然不同的、属于笛飞声的灼热体温，似乎比方多病温柔的哭泣更能刺穿李莲花厚重的意识迷雾。

床上的人猛地痉挛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和触碰烫伤了似的。

那紧闭的眼睫疯狂颤动，这一次，竟真的被他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没有方多病那片温柔的青色，只有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玄黑轮廓，和一双……一双即使在模糊中也依旧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

是………

一个名字，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手的影子，艰难地想要冲破混沌的阻碍。

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合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

笛飞声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自己的内力通过这接触强行灌进去，他俯下身，逼近他，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双失去焦距的眸子，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李、相、夷！看着我！认出我！”

方多病被笛飞声这近乎凶暴的举动惊得回过神来，猛地扑过来想推开他：“笛飞声你干什么！你弄疼他了！松开！”

笛飞声却纹丝不动，如同磐石，他的全部意志都灌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死神的角力。

就在方多病的手即将碰到笛飞声的瞬间——

李莲花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颤！

这一次，他那双失神的眸子里，似乎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涣散的光。他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视线模糊地、艰难地对焦在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暴怒和固执的冷峻脸庞上。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笛…………”

只是一个字，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眼睛无力地闭上，头一歪，再次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但那一个字，却清晰地落入了笛飞声和方多病的耳中。

他认出来了。

在意识几乎完全涣散的边缘，他本能地，认出了那个最激烈的、最执拗的、与他纠缠最深的身影。

笛飞声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一丝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里，某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翻涌而上，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恐怖的决心。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旁惊怒交加的方多病，又扫过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徐老先生，声音冷得像是能冻结血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他不会死。”

“我方才有失分寸，吓到二位了。”他转向老郎中，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老先生，请问他的情况究竟如何？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救他？”

方多病愣住了，看着笛飞声那双虽然依旧冰冷，却已然从暴怒转为极度冷静和专注的眼睛，他忽然明白，这个人，和他一样，绝不会允许李莲花就此离开。

寻找的旅途结束了。

另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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