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处听惊雷

**第四章：无声处听惊雷**

李莲花那一声微弱如气流般的“笛”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细小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两个凝视着他的男人心中荡开了无尽涟漪。

方多病扑过来的动作僵在半空，惊愕地看着再次陷入死寂昏迷的李莲花，又看向依旧死死攥着那截手腕的笛飞声。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既有因李莲花对笛飞声的“特殊”反应而产生的细微酸涩，更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谬的庆幸——无论如何，他给出了反应，这意味着，他还在，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湮灭。

笛飞声指下的脉搏依旧弱得让人心慌，但就在方才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当李莲花无意识念出那个字时，那孱弱的脉息似乎猛地急促跳动了一下，虽然短暂，却像暗夜里猝然亮起的一点火星，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几分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那只冰冷的手腕，仿佛这是他与此地唯一生机的最后连接。他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一旁早已被这连番变故惊得魂不守舍的徐老先生。

“说。”一个字，不容置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焦灼，“他究竟如何？怎样才能活？”

老郎中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拱了拱手，声音发颤：“回、回这位大侠……这位公子身中奇毒，深入髓脉，脏腑衰竭，五感皆损……老夫……老夫已是无力回天，方才施以虎狼之针，也不过是……是勉力吊住这最后一口气，至多……至多再延一两日……”

“无力回天？”笛飞声的声音陡然降低，却更添了几分骇人的寒意，“那你便无用。”

方多病心头一紧，生怕笛飞声狂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急忙挡在老先生身前，急声道：“阿飞！你冷静点！老先生是救命恩人！”他转向徐大夫，语气急促但尽量保持礼貌，“老先生，您别怕，他是……他是心急！您再说仔细些，到底是什么毒？为何无解？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需要什么药材？天下奇珍，我天机堂和……和他金鸳盟，必定能寻来！”

听到“金鸳盟”三字，徐老先生脸色又白了几分，这才明白眼前这煞神般的男人是何等身份。他稳了稳心神，苦笑摇头：“非是药材之事。此毒阴寒霸道至极，老朽行医一生闻所未闻，它已非药石能解。它如同附骨之疽，在不断吞噬公子生机的同时，亦将他经脉丹田冻毁殆尽，油尽灯枯之象已现，非是补充元气便可……便如一座破败漏风的屋子，纵有再多柴火，也……也烧不起来了啊……”

破败漏风的屋子……

烧不起来的柴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方多病的心口，让他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迅速冷却下去，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笛飞声却猛地冷笑一声。

“烧不起来？”他重复着这句话，目光重新落回李莲花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神锐利得惊人，“若是……直接把这火种，塞进他心脉里呢？”

徐老先生和方多病同时一愣。

“你……你说什么？”方多病愕然。

笛飞声松开了李莲花的手腕，缓缓站直身体。他周身那股暴戾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冷静下酝酿的疯狂。

“悲风白杨。”他吐出这四个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至阳至刚，霸道无匹。可焚尽经脉，亦可……强行催发生机。”

“你疯了？！”方多病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骤变，“悲风白杨那般霸道的内力，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你这是要直接杀了他！”

“等他自然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就不是杀了？”笛飞声反问，语气冰冷彻骨，“横竖是死，不如赌一把。赌我的内力，能快过那毒吞噬的速度，在他彻底熄灭前，重新把火点燃！”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无比凶险的想法。用天下至刚的内力，去冲击一个比琉璃还脆弱的身躯，其结果九成九是当场经脉尽断而亡。但笛飞声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光。他相信李相夷，相信这个人的意志力，相信他们之间那种宿命般的纠缠，绝不会就止步于此！

“不行！我绝不同意！”方多病张开手臂，死死护在床前，眼圈通红，“你不能拿他的命来赌！”

“让开。”笛飞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不让！”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到极致之际——

“……咳……”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咳嗽声，从床榻上传来。

声音虽弱，却像一道无声惊雷，瞬间劈散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对峙气氛。

两人同时猛地转头。

只见李莲花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眉头紧紧蹙起，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唇边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线。那抹红色，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但他那双眼睛，竟然又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那涣散的眸光似乎凝聚了稍许，不再是完全的茫然。他的视线模糊地、吃力地，在床前的两个人影之间缓缓移动。

先是落在了挡在他身前、满脸泪痕和决绝的方多病脸上，那目光停顿了一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辨认，又像是……一丝极淡的安抚。

然后，那目光慢慢地、慢慢地，移向了站在方多病身后、身形高大、面色冷峻的笛飞声。

他的视线与笛飞声那灼灼如火、复杂无比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声音。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李莲花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方多病都觉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

忽然，他那双枯寂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了然？甚至是一点点……认命般的……无奈？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指尖。

不是朝向方多病。

而是朝着笛飞声的方向。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做了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斤的决定。

然后，他眼睛一闭，彻底放任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只是为了给出这个模糊的示意。

方多病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莲花，又猛地回头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双总是蕴含着无尽战意和冷厉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滔天巨浪！他读懂了！李相夷读懂了他的想法，并且……默认了！甚至是指引了他！

这是一种超越言语的、极致的信任，抑或是……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他……”方多病声音发抖，“他刚才……”

“他选了。”笛飞声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方多病，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出去！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

“笛飞声！”

“想他活，就照做！”笛飞声低吼，已然盘膝坐在了床榻边，双手缓缓抬起，精纯无比、至阳至刚的悲风白杨内力开始在他掌心凝聚，周围的空气都因那霸道的力量而微微扭曲起来。

方多病看着笛飞声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床上气息奄奄、唇角还带着血痕的李莲花，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被李莲花亲自选择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最终，对“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一跺脚，赤红着眼睛，咬牙道：“笛飞声！你若是……我绝不会放过你！”说完，他猛地转身，冲出门外，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死死地挡在了茅屋唯一的入口处。

屋内，笛飞声凝神聚气，目光紧紧锁住床上的人，那双运足可开山裂石的手掌，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内力，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贴向了李莲花冰冷的心口和后心。

一场豪赌，正式开局。

以命为注，与天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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