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星火微芒**
茅屋之内,时间仿佛被拉扯成了一个无限漫长的煎熬。
李莲花并没有立刻好转。恰恰相反,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的、由痛苦编织成的炼狱。
笛飞声那至阳的内力在他枯竭的经脉中强行运行,与盘踞其中的碧茶寒毒展开了激烈的绞杀。这过程所带来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他冰冷的身躯时而如同被投入熔炉,皮肤灼热烫手,渗出细密的血珠;时而又如坠冰窟,牙关冷得格格作响,连睫毛都结上了一层寒霜。
他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挣扎、痉挛,破碎的呻吟和压抑的抽气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守着他的两个人心上。
笛飞声几乎寸步不离。他内力消耗巨大,又遭反噬,脸色并不比李莲花好多少,唇色泛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始终死死盯着李莲花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需要不断根据李莲花的反应,极其精细地调整输入内力的强度和方式,这比一场大战更耗心神。
方多病则负责了一切琐碎的事情。他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李莲花身上不断渗出的血污和冷汗,按照徐老先生的指示,熬煮着吊命的汤药,一遍遍试图用软勺撬开李莲花紧咬的牙关,喂进去一点点药汁。
大部分时候,他都沉默着,红着眼眶,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只有在李莲花痛苦得格外剧烈时,他才会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哀求:“李莲花……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师父……求你了……”
而笛飞声,则会在这个时候,发出低沉而强硬的声音,不是对方多病,而是对那个陷入噩梦的人:“李相夷……别躲……感受它……驾驭它!”
他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李莲花的后心,那灼热的温度仿佛成了李莲花在冰火两极地狱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坐标。
夜深人静时,李莲花的寒战发作得尤其厉害。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让他即使昏迷也蜷缩成了虾米状,瑟瑟发抖。
方多病急忙将所有的被子都盖上去,却丝毫不起作用。他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想去找徐老先生。
“没用的。”笛飞声声音沙哑地开口。他凝视了片刻,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方多病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竟掀开被子,自己也上了那狭小的床榻,侧身躺下,然后将那个冰冷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揽进了自己怀里。
“你……!”方多病瞬间炸毛,脸腾地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闭嘴。”笛飞声打断他,语气依旧冷硬,但动作却与他话语的强硬截然相反,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李莲花能更舒适地窝在他胸前,用自己的体温和依旧在缓缓运转的悲风白杨内力,去温暖那具冰雕般的身体。“他是冷彻心脉,寻常外物无用。”
方多病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杀神一样的男人,用一种近乎禁锢却又异常保护的姿态,将他的师父抱在怀里。这画面极其诡异,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
更让方多病心里酸水直冒的是,在李莲花触碰到笛飞声那温暖结实的胸膛和源源不断的热源时,他那剧烈的颤抖,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了下来。他甚至无意识地在那热源处蹭了蹭,寻求更紧密的贴合,眉心那痛苦的褶皱都似乎舒展了些许。
笛飞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正常,只是揽着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颌无意识地抵着李莲花冰凉的发顶,闭上了眼,继续运转内力。
方多病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类似的情景在后续几日不断上演。
有时是李莲花在高热中无意识地挣扎,手胡乱挥舞间,猛地抓住了笛飞声的手腕,指甲甚至因用力而掐进了他的皮肉里。笛飞声只是皱了皱眉,任由他抓着,并未挣脱。
有时是他在痛苦的梦呓中,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有时是“冷……”,有时是“疼……”。有一次,他极轻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依赖和委屈,哼出了一声:“……阿……飞……”
尽管轻如蚊蚋,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方多病猛地抬头。
笛飞声输送内力的动作也骤然停顿了一瞬。
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笛飞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复杂得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方多病则扭过头,心里酸得能冒泡,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欣慰——至少,他在最无助的时候,感知到的不是孤独。
笛飞声没有回应,只是再次催动内力,动作似乎……比之前又轻柔了半分。
方多病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换冷水帕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狐狸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无意识地把人吃得死死的。而那个看起来天下无敌的笛大盟主,显然……很吃这一套。
日子就在这种极致的焦灼、无声的守护和微妙的情感流动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第三日傍晚,李莲花的高热终于完全退去,身体的温度虽然依旧偏低,却不再是那种骇人的冰冷。他的呼吸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样令人心惊肉跳的急促和浅薄。
最令人欣喜的是,他眉宇间那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死气,似乎被冲淡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消瘦得可怜,但看上去,终于有了些许“活着”的实感。
那一点被笛飞声强行种下的星火,在经历了无数次看似要熄灭的危险后,终于顽强地站稳了脚跟,虽然依旧微弱,却持续地散发着暖意。
方多病几乎喜极而泣。
笛飞声也终于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压在胸中许久浊气。
他轻轻将李莲花放回枕上,盖好被子,自己下了床。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极致消耗,让强大如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走到桌边,想倒杯水,脚步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方多病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两人手臂接触的瞬间,都愣了一下。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体验。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剑拔弩张和互相嫌弃。
笛飞声率先抽回手,面无表情地坐下,自己倒水。
方多病也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谢了。”
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的屋里,清晰可闻。
笛飞声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应,只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屋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进来,将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暂时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和死寂。
希望,如同这夕照,虽然短暂,却真实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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