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禹几乎是落荒而逃。
教室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些探究的、好奇的视线,却隔不断背上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沉甸甸地烙着他,几乎要烫穿校服布料。他脚步又快又急,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冲下楼梯,直到冰冷的晚风灌进肺里,才勉强压住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竞赛报名表。老班。张极。
这几个词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他不得安宁。他一点都不想再跟张极产生任何交集,一秒都不想。但竞赛……他不能放弃。
第二天课间,他磨蹭到所有人都去了操场做课间操,才悄悄溜回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教师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他捏着那份早就填好的表格,打算趁没人的时候塞进老班门上的文件袋里。
走廊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广播操音乐。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越是靠近办公室,心跳越是莫名地失序。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去拉那个挂在门把手上的透明文件袋——
指尖还没碰到,办公室的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张泽禹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半步。
张极站在门内,一手还握着门把,另一只手捏着几张纸,显然也是来交表的。他似乎也没料到门外有人,看清是张泽禹的瞬间,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把门重新带上。
动作仓促又生硬。
张泽禹我交表
张泽禹抢先开口,声音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把手里的表格往前一递,试图从他身侧的空隙塞进那个文件袋。
张极却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握着门把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更紧了些,身体微妙地侧了侧,恰好挡住了那个空隙。他的视线落在张泽禹手里的表格上,又飞快地抬起来扫过他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一种古怪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阳光斜斜照在张极侧脸上,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和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他好像……有点紧张?这个念头冒出来,荒谬得让张泽禹立刻掐灭了。
张泽禹让一下
张泽禹耐着性子,声音更冷了几分。
张极像是才反应过来,喉结滚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门把,侧身让开。动作间,校服外套的袖子轻轻擦过张泽禹的手臂。
极其短暂的接触,布料摩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张泽禹却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表格差点掉在地上。他迅速将表格塞进文件袋,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几乎带风。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钉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拐过走廊转角。
下午的物理课,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分析着开学考的压轴题。张泽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笔尖却只在笔记本上留下杂乱无章的划痕。
“……这道题思路要打开,不能局限于一种解法。”物理老师敲着黑板,“比如张极同学用的这种能量守恒结合微元的思想,就非常巧妙,虽然计算繁琐了点,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张极。
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耳朵里。
张泽禹握着笔的手指一紧。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感到斜后方,那个靠窗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瞥了过来,落在他低垂的后颈上。那视线很短促,一触即收,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脊背瞬间绷直,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几乎想当场摔笔。
他受够了这种反复无常的注视。挑衅也好,探究也罢,甚至昨天那片刻疑似慌乱的空茫……每一种都让他极度不适,像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下课铃像是赦令。他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门,把所有的嘈杂和那道捉摸不定的视线统统甩在身后。
他需要透口气,离那个神经病远点。
他去了图书馆顶楼的天台。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锈蚀的铁门吱呀作响,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操场上奔跑的人影和更远处灰色的建筑轮廓。
风很大,吹得他校服外套鼓起来,头发凌乱地扑在脸上。他靠着冰凉的栏杆,慢慢滑坐到地上,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吹散。
那个吻。冰冷的车棚柱子。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颤抖。那句“试试看”。
还有之后,张极那些反常的躲避,和那些更令人恼火的、偷偷投来的目光。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个幽灵,盘旋不去。
如果他只是恶作剧,只是想羞辱自己,得逞之后不该是这副德性。他应该更得意,更嚣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窥探的幽灵。
张泽禹把脸埋进膝盖里,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台铁门再次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有人来了。
张泽禹没抬头,以为是管理员或者同样来躲清静的人。
脚步声却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住了。
一种没由来的、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循着感觉回头望去——
图书馆连接主教学楼的露天长廊另一端,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背对着这边,快步下楼,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像是匆忙逃离的背影。
张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在看着这边?
张泽禹愣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颤巍巍地钻了出来:
张极那些躲闪的、沉默的、反复确认般的注视……
难道不是因为厌恶或者戏弄。
而是因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