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茉茉渐渐习惯了等消息的日子。她把那本速写本压在枕头下，每天睡前翻一页，看他画的晨光里的教学楼，看他画的雨打玻璃窗的水痕，看他画的她咬着笔杆发呆的侧脸——原来那些她没留意的时刻，都被他悄悄收进了画里。
深秋的某晚，她收到陈初阳的邮件，附件是张照片。照片里是异国的芦苇荡，白茫茫的花穗在风里起伏，他站在花丛里，穿着她送的灰色外套，身后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配文只有一句：“这里的芦苇，不如学校后山的好看。”
许茉茉抱着手机笑出泪，回复他：“等你回来，我们去后山写生。”
可那条消息，像沉进深海的石子，再没等来回音。
直到寒假前夕，她在系办公室帮忙整理档案，无意间看到一份交换生名单。陈初阳的名字赫然在列，备注栏里写着“提前结束交流，已于11月回国”。
许茉茉的手指僵在纸上，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11月，正是他最后一次给她发邮件的月份。
她疯了似的打他电话，听筒里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疏离：“茉茉？”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他说：“嗯，在上海。”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妈……病了。”他的声音很轻，“公司出了点事，我得留下帮忙。”
许茉茉攥着手机，指节泛白：“那我们的约定呢？你说过……”
“茉茉，”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
“我在老槐树下等你。”她突然说，“就现在。”
不等他回应，她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图书馆跑。冬夜的风卷着雪籽，打在脸上生疼，可她跑得飞快，像要追回那些被辜负的时光。
老槐树下空无一人。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她抱着那本速写本，一页页翻着，看他画的初见，画的告白，画的每一个温柔瞬间，眼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那些“等我回来”的字迹。
凌晨三点，手机亮起，是陈初阳的消息：“对不起。”
许茉茉看着那三个字，突然笑了。她把速写本放在树下的石桌上，转身走进漫天风雪里。
后来有人告诉她，陈初阳接手了家里的公司，成了商界新贵。听说他订婚了，未婚妻是某位董事的千金，照片上的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许茉茉毕业那天，独自去了后山的芦苇荡。白色的花穗已经枯了，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质书签，轻轻放在枯草丛里。
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她想起那个夏夜晚风里的告白，想起他眼里的星光，突然明白——有些约定，就像过期的船票，再怎么珍藏，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许茉茉蹲在枯苇丛里，指尖最后碰了碰书签冰凉的边缘，才慢慢站起身。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脚踝，像极了那年夏天陈初阳替她拂去裙摆草籽时的温度，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温热的掌心覆上来。
她没回头，沿着后山的小径往下走。毕业季的校园里满是喧闹，穿学士服的学生勾着肩拍照，家长举着相机追在身后，笑声裹着风飘进耳朵里，却没在她心里留下半点涟漪。路过图书馆旁的老槐树时，枝桠光秃秃的，去年冬天积在枝头的雪仿佛还在眼前晃，只是树下的石桌空着，再没有那本画满温柔的速写本。
日子像流水般滑过，许茉茉进了一家设计公司，每天对着电脑改方案到深夜。同事偶尔聊起感情，她总是笑着岔开话题，抽屉里的速写本换成了新的，画的却都是城市的霓虹与街角的路灯，再没有过晨光里的教学楼，也没有过咬着笔杆的侧脸。
直到入职第三年，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合作方代表走进会议室时，许茉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陈初阳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眉宇间是商界人士特有的干练，早已没了当年少年的青涩。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她身上停了两秒，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没有波澜，也没有停留。
会议结束后，陈初阳的助理送来一份补充协议，许茉茉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他立刻收回，语气客气又疏离：“许设计师，有问题随时联系我的助理。”
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西装下摆扫过会议室的门槛，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窗外的阳光正好，她突然想起那年他站在芦苇荡里的照片，灰色外套被夕阳染成暖金色，那时他眼里的光，如今都变成了商场上的冷静。
项目结束那天，公司办了庆功宴。有人起哄让合作方代表说几句，陈初阳拿起酒杯，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许茉茉身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感谢各位的付出，尤其是许设计师，专业能力很强。”
没有多余的话，像一句公式化的夸奖。许茉茉举起酒杯回应，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暖意，她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哭到发抖的时光，好像也没那么难释怀了。
庆功宴散场时，外面下起了小雨。许茉茉撑着伞走在路边，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陈初阳的车停在不远处，他摇下车窗，手里拿着一枚银质书签——是那年她留在后山芦苇丛里的那枚。
“上次去后山考察项目，捡到的。”他把书签递过来，指尖没有碰到她的手，“一直想还给你。”
许茉茉接过书签，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她笑了笑：“不用了，留着吧，或许下次有人会像我当年一样，把它当成宝贝。”
她转身走进雨里，没有回头。雨声落在伞面上，沙沙的响，像极了后山枯苇丛里的声音。她想起毕业那天放在石桌上的速写本，后来听说被图书馆的管理员收走，当成了无人认领的失物，或许现在正躺在某个角落，落满灰尘。
就像那些藏在画里的时光，终究只能留在过去。
许茉茉回到家，打开抽屉，把新的速写本拿出来，翻到空白的一页，画了一株芦苇，白色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晃，旁边写着一行字：“有些风景，看过就够了；有些人，遇见就很好。”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纸页上，温柔得像那年夏夜晚风里的星光。
而那些藏在速写本里的时光，终究成了只能回望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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