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焰岛的夜晚,只有风暴是永恒的背景音。
熙旺的囚室与其他人的并无不同,金属与绝对的控制。
唯一的不同,是他被允许保留一本素描簿和一支炭笔。
这是在他展现出卓越的战术绘图能力,并为监狱外围防御系统提供了几个关键改进建议后,墨倾歌特批的“工具”。
他大多时候画记忆里的东西,弟弟们年少时模糊的笑脸,某个任务目标建筑的结构图。
或者干脆是傅隆生教导他们时,严厉又复杂的眼神。
这是他在精神上,唯一能逃离这座钢铁牢笼的缝隙。
墨倾歌第一次注意到,是在一次深夜巡视中。
她像一抹幽魂,无声地穿过监控的死角,停在熙旺的牢门外。
他正靠在床头,借着廊灯微弱的光,专注地勾勒。
画纸上,是熙蒙没心没肺大笑的样子。
她没有出声,静静看了片刻,然后悄然离开。
第二次,她发现熙旺的画里开始出现监狱的轮廓。
冰冷的通道,巨大的机械臂,甚至还有放风时,天空永远被浓雾遮蔽的惨淡光晕。
他的笔触冷静而精准,不带感情,只是记录。
第三次,她推门走进去。
熙旺在她进入的瞬间察觉,身体本能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但很快又强制自己放松下来。
他放下炭笔,站起身,垂眸,是标准的囚徒姿态。
墨倾歌目光落在摊开的素描本上。
最新的一页,画的是她。
画面中的她站在监狱最高的瞭望塔边缘,狂风卷起她军装的衣角,背影挺拔孤独。
仿佛随时会融入铅灰色压抑的天空。
画得极好,抓住了神韵。
她的指尖点在那背影上。
墨倾歌光影错了。
墨倾歌这里的我,不应该有影子。
熙旺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
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历经千帆后的沉寂。
熙旺声音低沉,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
熙旺没有光,就没有影子。
墨倾歌微微一怔,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没再评论那幅画,转身离开。
自那以后,熙旺发现,一些需要冷静判断和极高执行力的外围巡逻、或是器械维护的监管任务,开始落在他头上。
他完成的无可挑剔。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可靠的“大哥”。
只是在任务汇报时,会偶尔感受到墨倾歌落在他身上审视、带着探究的目光。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场精心策划的暴动中。
几个被收容的前特种作战人员,利用劳动时间制造了混乱,目标是挟持一名关键技术人员,并试图抢夺控制室。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一把磨尖的金属片,如同毒蛇般从阴影里射向背对着战场的墨倾歌。
熙旺看到了。
他离她不远,本能快于思考。
侧身,格挡,金属片深深扎进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囚服。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拧断袭击者的脖子。
暴动很快被镇压。
医疗室里,狱医在处理熙旺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墨倾歌站在一旁,看着他因疼痛而渗出冷汗却依旧平静的侧脸。
墨倾歌为什么?
墨倾歌你本可以置身事外。
熙旺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熙旺这里需要你维持秩序。
熙旺你倒了,所有人,包括我的弟弟们,都会陷入更糟的地狱。
墨倾歌听到这话却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冰冷或戏谑的笑。
而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笑。
墨倾歌很好。
伤愈后,熙旺获得了更大的活动权限,有时甚至会被叫到墨倾歌的办公室。
协助分析外部势力的渗透企图,或是评估新收容犯人的危险等级。
他们的话依然不多,大多时候是墨倾歌下达指令,熙旺给出简洁精准的分析。
但在少数近距离的接触中,熙旺看到更多——
看到她处理永无止境报告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疲惫。
看到她面对外界施压文件时眼底的嘲讽冷酷。
也看到她偶尔望着窗外风暴时,绝对孤独的侧影。
他依旧画画。
素描本上,开始频繁出现她的身影。
办公桌后扶额的,站在监控屏幕前负手而立的。
甚至有一次,是她靠在沙发上小憩时,难得放松的轮廓。
每一笔,都冷静克制。
某天,分析完一份关于某个跨国犯罪集团,可能试图营救其首脑的情报后,墨倾歌没有让他立刻离开。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风暴。
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刺穿熙旺多年来为自己构筑的堡垒。
墨倾歌熙旺,你为傅隆生卖命,是偿还养育之恩。
墨倾歌你为你弟弟们活,是恪守长兄之责。
她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他,
墨倾歌你呢?
墨倾歌剥开这些,熙旺自己呢?
墨倾歌哪怕一次,你想做什么?
熙旺猛地抬头,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他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陌生,陌生到让他心脏一阵紧缩。
他的人生从记事起,就是一列被设定好轨道的列车,方向明确,从未偏离。
墨倾歌走近几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
墨倾歌告诉我,只是作为熙旺,你想做什么?
熙旺的嘴唇动了动,喉结滚动。
他想说什么?
想离开这里?
想弟弟们都平安?
想和干爹和弟弟们,永远在一起?
这些答案似乎都绕不开他背负的枷锁。
他沉默了,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近乎茫然无措的神情。
墨倾歌没有逼问,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素描本上最新的一页——
那是她小憩时的画像。
墨倾歌画得不错。
墨倾歌下次,试试只画你想画的东西,而不是你觉得自己该画的东西。
她收回手,转身坐回办公桌后。
墨倾歌回去吧。
熙旺沉默地行礼,转身离开。
在关上办公室门的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
墨倾歌已经重新埋首于文件之中,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既冰冷,又莫名真实。
回到囚室,他拿起炭笔,对着空白的画纸,却久久无法落下。
为自己而活?
他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
但那个问题,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涟漪。
他看着自己刚刚愈合、还带着隐痛的手臂,那里曾为她挡下一击。
那一刻,除了理性的权衡,是否……
更多是,属于熙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