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威是兄弟几人中最沉默的一个。
在梦焰岛监狱,这种沉默被无限放大。
他像一块礁石,承受着海浪的拍打,岿然不动。
他的日常工作,是在黑曜石矿场担任监管,或者在外围防御工事进行负重维护。
这些都是需要极强体力和忍耐力的活计,正适合他这座“人形坦克”。
他很少说话,眼神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甚至有些空洞。
仿佛将所有的思绪,都收敛在厚重的躯壳之内。
只有在完成极其繁重的体力任务后,独自坐在囚室角落,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汗水时,那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名为“想念”的情绪。
他想念哥哥们。
想念大哥熙旺沉稳的安排,想念二哥熙蒙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的谋划。
想念三哥胡枫看似优雅实则蔫坏的玩笑。
甚至,有点想念干爹傅隆生吹胡子瞪眼的训斥。
当然,也想念她。
那个将他们所有人,一起拖入这片深渊,却又如同唯一光源般存在的女人——墨倾歌。
他对她的感情,混杂着对强者的敬畏,对掌控者的服从,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吸引。
这种吸引,源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下午——
她和他们一起,像普通人一样,在游乐园度过、如同偷来的时光。
他还记得自己笨拙地跟在后面,看着哥哥们和她互动。
记得她吃胡枫递过去的冰淇淋,嘴角沾了一点奶油,被熙蒙笑着指出来时,她罕见地愣了一下,笑着舔掉。
记得自己玩射击游戏,百发百中,赢了一个最大的玩偶,沉默地塞到她怀里。
她当时笑颜如花,十分高兴的说了一句:“谢谢,阿威很厉害。”
那一刻,他感觉比撂倒十个对手还要满足。
那是他人生中极少有的纯粹快乐。
和家人,和她一起。
“哐当——”
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将阿威从回忆中惊醒。
是送餐口打开了。
他沉默地走过去,拿起配给的食物——
高能量的营养膏和清水。
他吃得很快,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为了补充燃料。
第一次特殊的关注,发生在他一次“超额”完成任务之后。
那是一次突发的小型岩层松动,差点将一队正在作业的囚犯掩埋。
阿威几乎是凭借本能,用他堪称恐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顶住了下坠的主梁,为其他人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他自己却被几块坠落的碎石砸中后背,留下了大片淤青。
事后,墨倾歌亲自来到了矿场巡视。
她走到阿威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在他后背囚服上隐约透出的淤痕处停留了片刻。
墨倾歌S-4,做得不错。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
但当天晚上,阿威的配餐里,多了一份高热量的肉排。
不是合成品,是真正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
许久都没有吃过的。
阿威看着那份肉排,沉默了很久,然后拿起,认真地、一口一口地吃完。
他吃得很干净,连骨头上的肉丝都剔得干干净净。
仿佛吃下去的,不仅仅是食物。
第二次,是在格斗训练场。
监狱里有专门的格斗区,用于“消耗”某些囚犯过于旺盛的精力,也用于狱警的日常训练。
阿威是这里的常客,或者说,是这里的“标杆”。
这里的囚犯更强,但哪怕一次胜过他,早晚都会被他重新战胜。
那天,墨倾歌来了,带着夜零。
她站在场边,看着阿威如同摧枯拉朽般将第三个挑战者死死压制在地,直到对方拍地认输。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绝对的力量和效率。
墨倾歌夜零,你去。
夜零领命,脱掉外套,走进场地。
阿威认识夜零,知道他是墨倾歌身边最锋利也最沉默的影子。
实际上,夜零只有在她身边最为沉默。
只要不在她身边,就是一个烦人的话痨,比神经病,还神经病。
可他身手极为了得。
他摆开了防御姿态,眼神凝重。
战斗开始。
夜零的速度和技巧远超之前的对手,如同鬼魅,专攻关节和弱点。
阿威则像一座堡垒,沉稳地格挡,偶尔抓住机会,便是石破天惊的反击。
两人的对战,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碰撞的美感。
最终,阿威凭借一次精准的预判和绝对的力量,抓住了夜零的一个破绽,将其狠狠掼倒在地,手臂锁死。
夜零挣扎了一下,无法挣脱,笑嘻嘻地认输。
阿威知道,夜零并未使用真本事,只是和他玩玩。
只有绝对强大的人,才能够站在更强大的她身边,成为她最得力的下属。
阿威松开他,站起身,微微喘息着,看向场边的墨倾歌。
墨倾歌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带着一丝……欣赏?
她走上前,丢给阿威一条干净的毛巾。
墨倾歌力量控制还可以更精准。
墨倾歌下次,试着只让他失去行动力,而不是砸断三根肋骨。
她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墨倾歌浪费医疗资源。
阿威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墨倾歌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毛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属于她的冷香。
他将毛巾仔细折好,放在了旁边。
那天之后,阿威发现,自己偶尔会被抽调,去参与一些更需要绝对武力的押运或警戒任务。
有时,墨倾歌甚至会亲自在一旁观看。
她从不与他多话,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身上,衡量着他的价值,也……或许有别的。
夜深人静,阿威躺在冰冷的床上。
他抬起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疤的、骨节粗大的手,看着。
这双手,可以轻易折断敌人的骨头,可以扛起沉重的巨石,可以操纵致命的武器。
也曾,笨拙地递给她一个最大的玩偶。
也曾,接过她丢来的毛巾。
他知道自己不像三哥胡枫那样善于表达,不像二哥熙蒙那样聪明绝顶,也不像大哥熙旺那样沉稳可靠。
不像弟弟小辛一样活泼嘴甜,也不像仔仔一样,心灵手巧。
他只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一面厚重的盾。
但如果,能做她手中最坚固的盾,似乎……也不错。
他想,在她需要力量的时候,会第一个想起他。
至少,在恍惚久远的游乐园记忆里,他曾让她开怀的笑过。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
铁壁般的心脏深处,那一点因为与她相关的回忆燃起的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固执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