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自习课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阳光透过窗户，在摊开的课本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粉笔末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许池听的笔尖悬在数学练习册上，已经停了五分钟——最后一道函数题的图像在她眼里，渐渐扭曲成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
“抽象了。”她小声嘀咕，把笔一扔，干脆翻开了草稿本。
对许池听来说，草稿本从来不是用来演算的。
第一页画着食堂的糖醋排骨，每块排骨上都长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排队跳进一个张着大嘴的饭盒里；第二页是物理老师的简笔画，脑袋像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眼镜片里写着“F=ma”；现在这一页，她正给窗外的梧桐树“穿衣服”——给粗壮的树干套上件条纹毛衣，枝桠上挂着迷你围巾，连飘落的叶子都画成了小裙子的模样。
“你这树是要去参加时装周啊？”石枳意凑过来看了一眼，笔尖在自己的英语单词本上不停移动，“还有十分钟下课，你那道数学题……”
“它在跟我冷战。”许池听头也不抬，给树叶裙子添了个蕾丝边，“等它想通了再说。”
石枳意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背单词。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许池听的“抽象时刻”——有时是对着天花板数光斑，有时是把橡皮切成小块摆成方阵，最离谱的一次，她在生物课上把洋葱表皮细胞画成了一群在跳华尔兹的小人。
云雨趴在桌子上，用课本挡着脸，偷偷给江瑞发微信：【你家听听又开始创作了，这次是衣冠禽兽（指树）】。
许池听没理会闺蜜的调侃，画完树，又开始在空白处画小人。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火柴人，背着巨大的书包，头顶冒着代表“学霸”的光环，正对着一道发光的习题册鞠躬。她给这个小人画了双特别亮的眼睛，像两颗小太阳。
画着画着，笔尖顿了顿。
这个小人的轮廓，好像有点眼熟。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三排课桌，穿过敞开的后门，精准地落在了隔壁（2）班靠窗的位置。
杨鑫霖正低头看书，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笔直。他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书，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窗外的风掀起他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T恤的领口，干净得晃眼。
许池听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给小人画鞋子——画了只左脚的运动鞋，又在旁边画了只右脚的拖鞋。
“混乱了。”她用指尖戳了戳那只拖鞋，脸颊有点发烫。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爱画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觉得好玩，有时候是心里的念头太多，像一群乱撞的小蜜蜂，不画出来就憋得慌。尤其是想到杨鑫霖的时候，那些念头就更活跃了，非得找个出口不可。
她开始在小人旁边画星星，不是五角星，是多边形的、带着锯齿的星星，一颗挨着一颗，像撒了一把碎玻璃。画着画着，星星连成了一条线，线的尽头，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草稿本的右上角——那里空白一片，却像是藏着某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许池听！”
突然响起的班主任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在草稿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正好穿过那个带箭头的星星。
“这道题，你上来解一下。”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那道她刚画成章鱼的函数题。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她身上。许池听的脸瞬间爆红，慢吞吞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光顾着给树穿衣服，根本没看题。
“呃……”她走到讲台前，看着黑板上扭曲的函数图像，感觉它真的在冲自己吐舌头。
“先求定义域。”石枳意在下面小声提醒。
“哦，对！定义域！”许池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x∈R”，然后就卡壳了。
全班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许池听的手指捏着粉笔，指节都发白了。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连带着后颈都烧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后门那里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是杨鑫霖。
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正站在（2）班的后门边，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书，目光淡淡地扫过（1）班的讲台。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池听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她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手里的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下去吧，下次认真听讲。”数学老师无奈地摆摆手，叫了另一个同学上来解题。
许池听像个机器人一样，低着头走回座位，感觉全班的目光都黏在自己背上。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后门那边的动静——有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椅子摩擦地面的轻响。
他回去了。
“没事吧？”石枳意递过来一张纸巾，“脸都红透了。”
“没事。”许池听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就是……有点丢人。”
她偷偷抬起头，看向（2）班的后门。杨鑫霖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好像刚才那个目光交汇，只是她的错觉。
可她的草稿本上，那道长长的斜线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太阳，光芒画得特别用力，把纸都戳出了淡淡的痕迹。
***下课后，许池听把草稿本塞进桌肚最深处，好像这样就能把刚才的窘迫也藏起来。石枳意去办公室问题目，云雨趴在桌子上跟江瑞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发出一两声嗔怪的笑。
许池听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棵被她画了毛衣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嘲笑她刚才的失态。
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个加密的文件夹，名字叫“抽象观测记录”。点开文件夹，全是杨鑫霖的照片——有他在操场跑步的背影，有他低头解题时的侧脸，有他在升旗仪式上站得笔直的样子，甚至还有一张是他不小心被鸟屎砸中肩膀时，皱着眉一脸无奈的表情。
最后一张，是上周运动会彩排时拍的。他站在队伍里，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阳光落在他的发梢，眼睛看向前方，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许池听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她点开编辑，给这张照片加了个特效——在他头顶，画了个小小的、多边形的太阳。
“抽象符合人设。”她小声给自己找借口，把手机揣回兜里，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这时，（2）班的下课铃也响了。走廊里渐渐热闹起来，传来男生打闹的声音和女生的笑声。许池听下意识地看向后门，杨鑫霖正和一个男生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刚才那本物理竞赛书。
他的目光，似乎又不经意地扫了过来，落在（1）班靠窗的位置，也就是她的座位旁边。
许池听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
等她再抬起头时，杨鑫霖已经转身走进了（2）班的教室。
走廊里的喧闹声还在继续，阳光依旧暖洋洋地照在课桌上。许池听看着自己的草稿本露出的一角，忽然觉得，刚才那道划歪的斜线，还有那个被戳出痕迹的太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他好像……真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认知像颗糖，在她心里慢慢化开，甜得有点发胀。
她拿起笔，在刚才画错的函数题旁边，又画了个小小的章鱼，这次给章鱼的触手都戴上了迷你的学霸光环。
“这次对了。”她满意地点点头，感觉那道让她头疼的函数题，好像也没那么抽象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像是在为她鼓掌。而隔壁（2）班的教室里，杨鑫霖翻开物理竞赛书，目光落在某一页的公式上，眉头微蹙——刚才那个女生脸红的样子，还有她草稿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怎么突然出现在脑子里了？
他摇了摇头，把这点莫名的思绪甩开，重新专注于眼前的题目。只是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模仿某种抽象的节奏。
阳光穿过两个教室的窗户，把少年少女各自的心事，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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