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
房间里只有两道呼吸声,一道在床的左侧,一道在床的右侧。
中间的枕头将两人隔开。
朱怡欣睡不着。她睁着眼,黑暗并没能吞没一切,天花板上还有窗外透进来的模糊光影。身边的柏欣妤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得很沉。
但她不行,只要闭上眼,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扭曲的巨响就在耳边回响,眼前浮现出那张沾满血的、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记忆和恐惧让她喘不过气,她蜷缩起身体,试图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好让那些噩梦没有地方可以钻进来。
但没有用,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身体在被子下不时的轻微抽动一下。那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寒意,让她不自觉的向着身边的热源挪动。
在床的另一侧,柏欣妤睡得并不安稳。她对疼痛的感知在睡梦中变迟钝了,但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似乎因为失忆而变得格外灵敏。
她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太对劲,那是一种压抑又冰冷的气息。
她半梦半醒间,凭着本能皱了皱眉,无意识的翻了个身,面向朱怡欣的方向。那只原本规矩放在自己这边的胳膊伸了出去,越过了中间的枕头,搭在了旁边那团微微发抖的身体上。
她的手臂收紧,很自然的将身边的人揽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但那股寒冷的颤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止住了。她没有醒,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向温暖的怀抱里埋得更深了一些。
柏欣妤似乎也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抱着怀里的人,沉沉睡去。
那个用来隔开两人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开。
次日清晨。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柱。
朱怡欣的睫毛颤了颤,先于意识醒了过来,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太暖和了,也太......挤了。
她没有看到天花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棉睡衣布料,还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沐浴露清香。自己的脸颊正贴着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口,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的圈在怀里,另一条腿也交叠在她的腿上,姿势亲密的不留一丝缝隙。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昨晚那个中间的枕头呢?
她的视线一转,看到了地板上那个孤零零的枕头。
大脑宕机了几秒钟后,昨晚的记忆回笼。她分房睡的提议,柏欣妤笨拙的解决方案,那个作为承诺的枕头......结果一夜过去,两人还是抱在了一起。
她应该立刻推开柏欣妤,理智这样告诉她。这太超过了,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这样的亲密是一种负担。
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思想,她一动没动。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得这么安稳是什么时候了。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一夜无梦到天明,这个怀抱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坚实,温暖,带着一种保护的意味。
她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呼吸,微微抬起一点点头,去看抱着自己的人。
柏欣妤还在沉睡。
阳光勾勒出她脸部的轮廓,没了清醒时的疏远和戒备,睡着的样子显得很安静,甚至有些柔和。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依然很显眼。她的眉头不像平日里那样总是微微蹙着,此刻完全舒展开来。
朱怡欣看着她,心里一软。
这就是她的爱人。哪怕脑子坏掉了,忘记了一切,身体的本能还记得要拥抱她,要给她温暖。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亲近感,是任何意外都夺不走的。
她昨晚的那些担忧,那些怕她不自在的想法,现在看来,似乎成了一个笑话。不自在的到底是谁?害怕的到底是谁?
或许,失忆的柏欣妤比她自己更诚实,也更勇敢。
就在朱怡欣出神的时候,抱着她的手臂无意识的收紧了一些。柏欣妤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
朱怡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她要醒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然而,柏欣妤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轻轻的蹭了蹭,然后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
朱怡欣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柏欣妤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发顶,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那颗因为车祸和失忆带来的隔阂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仿佛被这晨光和体温一点点的捂热、融化了。
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她为什么要推开呢?
眼前这个人,是她用尽力气去爱的人,就算她忘记了,那又怎么样?她们的感情不是靠记忆维系的,是无数个日夜的陪伴,是刻进骨血里的习惯,是哪怕忘记了全世界,身体还记得要拥抱彼此的本能。
是爱。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很可笑。她在保护什么?她在固守什么?她害怕柏欣妤不记得的时候占她便宜吗?还是害怕自己会因为她的遗忘而再次受伤?
都错了,她应该做的,是拉着她,重新走一遍她们来时的路。
许久之后,朱怡欣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柏欣妤醒了。
她能感觉到柏欣妤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然后,那只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触电般弹开。
反而,在停顿了两秒后,试探性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早。”
柏欣妤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很轻,就在她的头顶响起,没有惊慌,没有尴尬,只有一句平常的问候。
朱怡欣的身体完全松懈下来,她这才睁开眼睛,从柏欣妤怀里稍稍退开一点,仰头看她。
“早。”
四目相对。
柏欣妤的眼神很清醒,也很平静。她看着朱怡欣,又低头看了看两人还抱在一起的姿势,最后目光落在了地板上的枕头上。
“它掉下去了。”她陈述了一个事实,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朱怡欣应了一声,她想解释点什么,比如自己昨晚做了噩梦,或者别的。
但柏欣妤先开口了:“昨晚睡得好吗?”她眼睛认真的看着朱怡欣,“你后半夜好像没再乱动了。”
朱怡欣的心重重一跳。
“你......知道?”
“嗯,”柏欣妤很坦然,“你一直在抖,我感觉到了。所以......”她看了一眼自己还搭在朱怡欣腰上的手,“就这样了。后来你好像就睡安稳了。”
她的逻辑简单又直接,你冷,你抖,所以我抱着你,就这么简单。
朱怡欣看着她坦诚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杂念,只有纯粹的关心,那些她以为的尴尬,那些她预设的复杂情境,在这个人面前,都变得不成问题。
朱怡欣忽然发自内心的笑了。
“嗯,后半夜睡得很好。”她看着柏欣妤,一字一句的说,“是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柏欣妤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也微微翘了一下:“那就好。”
她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朱怡欣也没有要挣脱的打算。
房间里安静下来,没了昨晚的疏远和客气,一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
“柏欣妤。”朱怡欣轻声开口。
“嗯?”
“我想好了。”朱怡欣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坚定,“从今天开始,我帮你。我们把丢掉的记忆,一点一点找回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柏欣妤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重新亮起的光。那光芒驱散了这几天来笼罩在她脸上的阴霾和疲惫,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柏欣妤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朱怡欣的眼角。
“这里,”她低声说,“不红了。”
朱怡欣愣住了。
“这样笑,很好看。”柏欣妤的语气很认真。
然后,她才回答了朱怡欣刚才的问题。
她搂着朱怡欣的手臂又紧了紧,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近了些,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