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的伤势在军医的精心照料和沈知奕默许下的“特殊关照”中，一日好过一日。能够下地行走后，她不再终日困于偏房那方寸之地，偶尔也能在沈知奕的帅帐范围内稍稍活动。
沈知奕果然履行了他的话，开始留意并调查江为年案的蛛丝马迹。这并非易事，京中旧案已结，卷宗封存，且涉及皇家颜面与当前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动用的是极为隐秘的渠道，进展缓慢且需极度谨慎。
然而，调查本身，却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时常，在夜深人静、处理完紧急军务之后，沈知奕会屏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他会将一些模糊的、无法形成证据链的零碎信息，以探讨军务或旁敲侧击的方式，说与江浸月听。
沈知奕“今日收到京中邸报，提及去岁粮草调度一事，似乎与兵部早年记录有些微出入。”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目光却落在铺开的舆图上，指尖划过某个粮仓位置。
江浸月（去岁粮草……正是父亲被弹劾克扣军粮之时！） 江浸月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凑近舆图，仔细看着那个位置，眉头紧锁，
江浸月“此地产粮丰沛，若无天灾人祸，调度数目不应有如此大的偏差。除非……”
沈知奕“除非记录有误，或途中另有他用。”
沈知奕接口，语气平淡，却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知奕“李丰叛逃后，其麾下几名亲信副将或被贬斥，或调往闲职，但也有一人，反而升了半级，调入了京畿卫戍。”
江浸月“是谁？”
江浸月立刻追问，眼神锐利。
沈知奕说出一个名字，看向她
沈知奕“此人，你父亲可曾提及？”
江浸月凝神思索片刻，摇头
江浸月“未曾。父亲治军虽严，但对手下将领大多信任有加，极少私下评议。但此人……我似乎在他最后一次回京述职时，见过他与李丰私下饮酒，神色颇为亲密。”
这些零碎的交流，像拼图一样， 慢慢的 拼凑着模糊的轮廓。他们常常在灯下对着地图、名册或一些模糊的信件抄本，一讨论便是半个时辰。一个冷静分析，一个努力回忆补充，竟有种难言的默契。
沈知奕发现，江浸月并非只有倔强和冲动。她对军事有着天生的敏锐，对父亲旧部的人际关系、过往战役的细节，往往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角度。而她认真思索时微蹙的眉头，发现一点线索时骤然亮起的眼眸，都让他觉得，留下她，或许并非全然是麻烦。
江浸月也渐渐发现，沈知奕并非表面那般冰冷不近人情。他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却并非一味铁血。他会耐心听她分析，即使她的想法有时略显稚嫩。他会将她提供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默默记下，并真的派人去核实。他甚至在一次她因为回忆父亲而情绪低落时，默不作声地推过来一盏刚沏好的、温度恰好的热茶。
关系就在这点滴相处中，悄然发生变化。
他依旧称她“江明”或在人后连名带姓地叫“江浸月”，语气也常是命令式的。但她偶尔的“以下犯上”或小小的逾矩，他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她有时会借口“活动筋骨”，在他练剑时在一旁偷偷模仿比划。他会突然停下，剑尖指向她某个不标准的动作，冷声道：
沈知奕“手腕下沉三分，气力贯于指尖而非臂膀。重来。”
江浸月连忙照做，心底却有一丝窃喜，这算是……私下指点？
又比如，她发现他处理军务至深夜，眉宇间带着疲惫时，会悄悄将温着的粥和小菜放在他案角，然后迅速退开，假装整理书架。
沈知奕（……）
他抬眼看她故作忙碌的背影，没有道谢，却会在她离开后，拿起勺子默默吃完。
营中关于“江明”兄弟深受都督器重的传言愈发多了起来，都说他伤愈后几乎成了都督的“贴身亲卫”，时常出入帅帐，甚至能与都督一同用饭。萧少虞来看她时，眼神也越发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这一日，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知奕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一封密信。他看完后，沉默良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江浸月正在一旁替他整理已经批阅好的文书，见状不由得停下动作，心头莫名一紧。
江浸月“都督……可是有消息了？”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知奕抬眸看她，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半晌，才缓缓开口：
沈知奕“当年指认江将军通敌的，除了李丰，还有一人证。是当年护送宫使前往江府、目睹江将军‘接旨后自刎’的一名御前侍卫。”
江浸月呼吸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书。
江浸月“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沈知奕将密信递给她，指尖在信纸某个名字上重重一点。
沈知奕“此人名叫周谨，如今……在沈贵妃宫中当值，深得信任。”
沈贵妃……沈知奕的姑母。
江浸月的脸色瞬间白了白。线索竟然指向了沈知奕的家族？他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雨打帐篷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抉择的重量。
沈知奕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脸，将她所有的震惊、忐忑和一丝绝望都看在眼里。他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良久，那敲击声停下。
沈知奕“此事，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决断后的平静，
沈知奕“我会设法查证周谨此人的底细，以及他当年所见所闻的细节。”
他没有因为涉及贵妃而有丝毫退缩，反而给出了更明确的承诺。
沈知奕“但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在此之前，”
他看向她，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沈知奕“你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对任何人透露半分，包括萧少虞。明白吗？”
江浸月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信任、感激、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胸腔中翻涌。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浸月“我明白。谢谢……谢谢你，沈知奕。”
这一次，她没有叫他“都督”。
沈知奕闻言，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并未纠正。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桌案上的地图，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帐内的气氛，却已然不同。那淅沥的雨声，仿佛也不再冰冷，反而为这帅帐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静谧与……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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