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霜原的风,从来都带着啃骨的寒意。
寅时刚过,冰魄仙宫的琉璃瓦檐还浸在墨蓝夜色里,寒璃峰峰顶却已亮起一点冰色微光。
凌霜立于观星台边缘,素白冰绡云纹裙裾在朔风中纹丝不动,唯有垂落的白发如雪瀑般,偶尔随周身萦绕的淡寒雾轻晃。
她指尖凝着一缕极细的冰蓝灵力,正缓缓注入身前的冰镜——镜中映出的,是百里外仙宫分支据点的残况,冻土上还留着未化的魔焰焦痕,几具被冰封的魔修躯体嵌在雪地里,宛如剔透的棺椁。
这是昨夜她亲手镇压的战局。
鸩骨老人的余孽试图染指仙宫的玄冰矿脉,却连她三招都未撑过
“寒璃师姐!”
一声粗粝的呼喊突然撞碎峰顶的寂静。
赤炎真君踩着风火轮,红发狂舞,腰间酒壶晃得哐当响,直直落在观星台外的白玉阶上。
他刚落地,脚底的风火便被寒气逼得缩了缩,连呼出的白气都瞬间凝了层细冰。
“听闻你是这霜寒天域年轻一代第一人?”赤炎真君抬手抹了把脸,烧火棍状的法宝“赤焰棍”往地上一顿,火星溅在覆冰的台阶上,转瞬就灭了,“老子不信!今日便来讨教讨教,你这冰山脸,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凌霜缓缓转过身。
鬓边一支玄冰簪斜插在雪白发间,簪身雕着细若游丝的冰裂纹,顶端缀着三粒碎冰晶——风过时,冰晶未晃,反倒是周遭的寒气裹着冰晶,凝出几缕极淡的冰雾,堪堪绕着发梢流转。
她未戴其余饰物,面容仍如冰雕般毫无瑕疵,唯有双眸似极地冰魄,衬着那支玄冰簪的冷光,望过来时,连周遭的风都仿佛被冻成了剔透的丝绦,僵在原地不敢动。
“仙宫禁地,擅闯者,按律当废去修为。”她的声音清冷无波,像碎冰撞在玉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连簪顶冰晶都似随这声音,多了几分慑人的锋芒。
“少来这套!”赤炎真君咧嘴一笑,猛地挥出赤焰棍,棍尖爆起丈高火焰,“接我一招‘燎原火’!”
火浪裹挟着热浪扑来,本应融化峰顶的积冰,却在距凌霜五步处骤然停滞。她指尖微抬,冰蓝灵力如蛛网般散开,火浪瞬间被冻结成半透明的冰晶雕塑,连火星都凝在其中,璀璨又诡异。
赤炎真君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变招,便见凌霜身形一晃,已出现在他身前。她未拔剑,只抬手按在赤焰棍的棍身——寒气顺着木棍蔓延,眨眼间,连他握棍的手指都覆上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寒意直往经脉里钻。
“第一招。”凌霜的声音落在耳边,赤炎真君只觉浑身灵力一滞。
他咬牙催动灵力,想震碎冰层,却见凌霜另一只手轻轻挥过。一道冰刃划破空气,精准斩断了他风火轮的灵力供给,同时,一层厚冰从他脚下升起,瞬间将他整个人冻在原地,只留个脑袋在外,连挣扎都做不到。
“第二招。”凌霜收回手,退开两步,周身的寒雾又浓了些,“第三招不必出了。你若再闹,这冰棺便成你的埋骨地。”
赤炎真君瞪着眼,想骂却冻得牙关打颤。他活了近百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冰系灵力用得如此举重若轻——明明是至寒之力,却带着睥睨一切的掌控感,连他最引以为傲的火焰,在她面前都像孩童的玩物。
“寒璃师姐!宗门有令!”一名白衣弟子踏着飞剑匆匆赶来,见到被冻成冰雕的赤炎真君,脚步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玄冰老祖闭关前传令,天澜水府的交换生星遥已到山门,命您……收他为亲传弟子,安置在寒璃峰。”
凌霜眸色未变,只淡淡颔首:“知道了。”她瞥了眼还在瞪视的赤炎真君,指尖弹了缕灵力,冰层上裂开一道缝,刚好够他呼吸,“留他在这反省,日落前若再敢喧哗,便扔去万载玄冰脉冻三日。”
白衣弟子连忙应下,又递上一枚传讯玉简:“另外,昨夜镇压的魔修体内,搜出了鸩骨老人的魂印,老祖让您多留意寒璃峰的防御,莫要让魔宗有机可乘。”
凌霜接过玉简,指尖触到玉简的瞬间,一丝极淡的黑色气息刚要溢出,便被她周身的寒气冻成了齑粉。她捏碎玉简,灵力扫过便记下内容,转身往峰下的洞府走:“传令下去,寒璃峰即日起,除星遥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百丈。”
“是!”
辰时过半,阳光终于穿透极北的云层,落在冰魄仙宫的白玉牌坊上。林骁领着星遥,正一步步踏上通往寒璃峰的三千阶冰梯。
“星遥师弟,你可得记好了。”林骁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连脚步都放轻了些,“寒璃师姐的寒璃峰,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咱们仙宫弟子,连靠近峰脚百丈都得掂量掂量,你能被老祖指派去当亲传弟子,这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星遥穿着天澜水府的青蓝色弟子服,墨发高束在玉冠里,剑眉星目间满是少年人的活力。他倒是不怕冷,哪怕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霜,依旧笑得像暖阳:“林师兄,我听说寒璃师姐是万年玄阴天脉,剑法通神,连化神期修士都能越阶挑战?”
“那可不!”林骁眼睛一亮,随即又赶紧压低声音,“去年蚀骨魔宗来犯,宗主都没出手,师姐一人一剑,就把魔宗护法冻成了冰坨子!不过你可得小心——”他突然凑近,语气带着敬畏,“第一,别靠近师姐十步之内,她周身的寒气能冻裂金丹期的灵力护罩;第二,若是见她眉心有冰纹隐隐浮现,不管在做什么,立刻退到百丈外,千万别回头!”
星遥愣了愣:“那是……为何?”
“不该问的别问!”林骁赶紧摆手,“总之是师姐的禁忌,咱们照做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冰梯顶端。寒璃峰的山门并非宏伟建筑,只是一块巨大的玄冰,冰面上刻着“寒璃”二字,字迹凌厉,隐隐有冰灵力流转。穿过玄冰门,眼前的景象骤然变了——地面是平整的冰晶,倒映着蓝天,远处的洞府门口挂着冰帘,连路边的灵草都是冰蓝色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而洞府前的石桌旁,正坐着一道白色身影。
星遥的呼吸下意识顿了顿。
那是他第一次见凌霜。她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古籍,白发垂落在肩侧,阳光落在发梢,竟像是镀了层碎冰。素白的冰绡裙上绣着极淡的云纹,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裙摆下露出的脚踝纤细,却也覆着一层极薄的冰晶。她周身萦绕的淡寒雾,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慢了半拍,连风都不敢轻易靠近。
“师姐,星遥师弟到了。”林骁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得不像话。
凌霜抬眸看来。
星遥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却不是冷得难受,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威压——那双眼眸太亮,也太冷,像极地深处从未融化过的冰魄,望过来时,仿佛能看透人的灵力脉络。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食盒,定了定神,学着林骁的样子躬身:“天澜水府星遥,见过寒璃师姐。”
凌霜没说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食盒上。
星遥赶紧把食盒递过去,笑容真诚:“听闻师姐常年居于寒峰,我特意用天澜水府的星露,煮了点星露茶,能驱寒暖身……”
话还没说完,凌霜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古籍:“不必。寒璃峰的寒气,不是凡茶能驱的。”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丝毫波澜,“林骁,你先退下。”
“是。”林骁连忙应下,走前还不忘给星遥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石桌边只剩下两人。星遥捏着食盒,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他在天澜水府时,也是备受重视的天才,从未被人如此冷淡对待过。可看着凌霜专注看书的侧脸,他又莫名觉得,这不是刻意的疏远,更像是她本就如此,像一块不会被外界温暖打动的冰。
他刚想把食盒放在石桌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师姐!”素商提着食盒跑来,她穿着金丹期弟子的服饰,眉心带着一丝狂热,看到星遥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是谁?为何在此处?”
“我是星遥,是……”
“够了!”素商打断他,快步走到石桌旁,将自己的食盒放在凌霜面前,“师姐,这是我今早去冰莲仙岛采的冰莲,熬了三个时辰的冰莲羹,您尝尝?”她说话时,完全没看星遥,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星遥皱了皱眉,刚想再说什么,素商却突然转身,“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哐当——”
星遥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的星露茶洒了出来,落在冰晶地面上,瞬间就冻成了冰珠。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素商低下头,语气却毫无歉意,“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师姐太高兴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给师姐送东西的,万一冲撞了师姐的寒气,可就不好了。”
星遥攥了攥拳,刚要开口,却听到凌霜的声音:“素商。”
素商立刻转过身,脸上的冷意瞬间变成恭敬:“师姐,我……”
“寒璃峰的规矩,你忘了?”凌霜合上古籍,抬眸看来,眉心处隐隐有一丝极淡的冰纹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不得在峰上喧哗,更不得对我身边的人无礼。”
素商的脸色瞬间白了:“师姐,我错了!”
“下去领罚。”凌霜的语气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抄《冰魄仙宫规》百遍,三日之内,不得踏入寒璃峰。”
“是!”素商咬着唇,狠狠瞪了星遥一眼,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快步离开了。
石桌边又静了下来。星遥看着地上冻成冰珠的星露茶,有点无奈,却也没生气——他看得出来,素商对凌霜的崇拜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容不得别人靠近。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凌霜站起身,白发随动作轻晃,“她只是……太在意我。”
星遥抬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这一次,他没再觉得害怕,反而从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极淡的疲惫——像是常年背负着什么,连放松都做不到。他突然想起林骁说的“眉心冰纹”,心里莫名有点发紧:“师姐,您……没事吧?”
凌霜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抬手,指尖掠过眉心,那丝冰纹早已消失:“无事。”她转过身,往洞府走去,“从今日起,你便住在此处。每日寅时起,绕寒璃峰跑千圈,午时修炼《九转玄冰神诀》的基础心法,酉时考核——若有一次不达标,便回天澜水府。”
星遥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弟子一定达标!”
凌霜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寒璃峰的修炼,比你想象中苦。若撑不住,随时可以说。”
“我撑得住!”星遥的声音坚定,带着少年人的韧劲,“师姐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凌霜没再说话,身影消失在洞府的冰帘后。
星遥站在原地,看着洞府门口的冰帘,又看了看地上的冰珠,突然觉得,这座寒冷的山峰,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淡蓝色的水系灵力,轻轻拂过地面——那些冰珠瞬间融化,渗入冰晶地面,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不知道的是,洞府内,凌霜正站在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她指尖凝着一缕冰蓝灵力,却迟迟没有落下——方才星遥靠近时,她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极淡的、温暖的灵力,像是星光落在水面上,让她神魂深处那道沉睡的烙印,竟微微动了一下。
“星源力……”她低声喃语,眸色微沉,“老祖,你果然早就知道。”
冰镜中的少年,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食盒,转身往远处的偏殿走去。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边,与这座冰峰的寒冷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的和谐。
凌霜收回目光,指尖的冰蓝灵力渐渐散去。
或许,这座沉寂了太久的寒璃峰,真的该来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而那道刚刚闯入的“星火”,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考验,又将在这座冰山上,燃起怎样的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