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五十分，顾辞远站在音乐教室门前，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却发现自己并非第一个——音乐教室里已经传出了钢琴声，是德彪西的《月光》。他站在门外，不忍心打断这如流水般清澈的旋律。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顾辞远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沈伊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开门，顾辞远看到沈伊洛正坐在钢琴前，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亚麻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比昨天看起来更加放松。
"早上好。"顾辞远走进来，将咖啡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了美式。"
沈伊洛微微一愣，接过咖啡："谢谢，正好是我喜欢的。"她抿了一口，唇角微微上扬，"不过下次不用这么客气，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学生。"
"说到这个..."顾辞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得坦白，我可能不是个好学生。我连五线谱都认不全。"
沈伊洛轻笑出声："没关系，每个大师都是从零开始的。"她拍了拍身边的琴凳，"来，坐下吧，我们先看看你的手指条件。"
顾辞远依言坐下，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触。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混合着咖啡的苦涩，莫名地令人心安。
沈伊洛拿起他的右手，仔细端详："手指修长，关节灵活，很适合弹钢琴。"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掌，"只是有些茧子，是写字留下的吗？"
"电脑键盘。"顾辞远回答，感受着她指尖的触碰，那冰凉的温度让他想起昨天握手时的感觉。
"那么，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沈伊洛翻开一本初级教材，"这是中央C，钢琴上最重要的一个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顾辞远努力跟随沈伊洛的指导，但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讲解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示范时优雅舞动的手指，还有纠正他错误时那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顾先生，你又在看我的手而不是琴键了。"沈伊洛第三次提醒他。
"抱歉。"顾辞远收回目光，"只是你的演奏太美了，我忍不住想学习你的手法。"
沈伊洛摇摇头："学琴要从基础开始，就像建房子要先打地基一样。"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真的对我的演奏感兴趣，我可以弹一首完整的曲子给你听，作为每节课的奖励？"
顾辞远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太好了。"
"前提是你认真上课。"沈伊洛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成交。"顾辞远笑了，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到愉悦。
课程结束时，沈伊洛兑现承诺，为他演奏了一首莫扎特的《小夜曲》。顾辞远坐在一旁，看着她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座海边小镇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明天同一时间？"收拾琴谱时，沈伊洛问道。
顾辞远点头："我会准时到的。"他犹豫了一下，"对了，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餐馆吗？我想请你吃午饭，算是...学费的补充？"
沈伊洛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谢谢邀请，但我中午通常要在教室整理教案。"
"那晚餐呢？"顾辞远不死心地追问。
"顾先生..."沈伊洛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来度假的游客，而我是这里的长期居民。我们..."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我们的生活轨迹不太一样。"
顾辞远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把他归类为"过客"，不值得投入太多感情。这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我理解。"他点点头，"那明天见。"
走出音乐教室，顾辞远看了看表——才上午十点，他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无处打发。小镇的节奏慢得让他不适应，在金融区，这个时间他通常已经开完两个会议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来到一家名为"海角"的咖啡馆。推门进去，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新来的？"柜台后的男人抬头问道。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留着精心修剪的胡茬，脖子上挂着一个贝壳项链。
顾辞远点点头："昨天刚到。"
"游客？"男人一边研磨咖啡豆一边问。
"算是吧。"顾辞远在柜台前坐下，"来一杯美式，谢谢。"
"周毅。"男人伸出手，"这家店的主人。"
"顾辞远。"他简短地自我介绍。
周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顾辞远...等等，你是那个金融杂志上出现过的顾辞远？'华尔街之狼'的中国版？"
顾辞远皱眉："那是个夸张的标题。"
"哇哦。"周毅吹了声口哨，将咖啡递给他，"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他凑近一些，"是来考察投资项目吗？听说东边那片海滩要开发成度假村了。"
"只是休假。"顾辞远接过咖啡，"医生说我需要放松。"
周毅打量着他："那你找对地方了，这里最适合忘记烦恼。"他顿了顿，"不过，我早上看到你从沈老师的音乐教室出来？"
顾辞远挑眉："你认识沈伊洛？"
"小镇就这么大，谁都认识谁。"周毅靠在柜台上，"沈老师是我们这里的名人，两年前放弃了大好前程回来办学，大家都敬佩她。"
顾辞远想起昨天看到的新闻："她为什么回来？"
周毅的表情变得微妙："这个...你得问她本人。"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得提醒你，沈老师对'过客'一向保持距离。去年有个来度假的画家疯狂追求她，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顾辞远抿了一口咖啡："我只是她的学生而已。"
"是吗？"周毅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你为什么打听她的事？"
顾辞远没有回答。他付了咖啡钱，起身离开时，周毅在他身后喊道："如果你真的对她有兴趣，别玩那种都市精英的游戏。沈老师值得真诚对待。"
接下来的几天，顾辞远每天都准时出现在音乐教室。他的钢琴进步缓慢，但与沈伊洛的交谈却越来越深入。他们聊音乐，聊文学，偶尔也聊各自的生活片段。顾辞远发现沈伊洛虽然表面温柔，但骨子里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韧和幽默感。
第五天早晨，顾辞远走进教室时，发现沈伊洛正站在椅子上，试图修理那台老旧空调的出风口。
"需要帮忙吗？"他问道。
沈伊洛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顾辞远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的腰。
"小心。"他轻声说，感受到手掌下她纤细的腰线。
沈伊洛的脸微微泛红："谢谢...我只是想调一下出风口，它总是对着钢琴直吹，对琴不好。"
顾辞远扶她下来："让我来。"他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我大学时勤工俭学做过空调维修。"
沈伊洛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不信？"顾辞远笑了，拿过她手中的螺丝刀，利落地拆下空调面板，"看，这个导风板的角度不对，而且滤网积灰太多，影响制冷效果。"
沈伊洛站在一旁，看着他熟练地调整零件，清洗滤网，最后重新组装好空调。当凉爽的空气均匀地充满整个教室时，她忍不住鼓掌。
"太厉害了！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金融精英只会摆弄数字呢。"
顾辞远擦擦手："我父亲是机械工程师，从小耳濡目染。"他顿了顿，"其实我大学学的是工程，后来才转行金融。"
"为什么？"沈伊洛好奇地问。
"钱。"顾辞远直言不讳，"工程来钱太慢，而我需要快速积累资本。"他没有提及父亲因病去世后家里背负的债务，那是他不愿回忆的往事。
沈伊洛若有所思："所以你选择了更实际的道路。"
"你呢？"顾辞远反问，"为什么放弃国际舞台回到这里？"
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沈伊洛转身整理琴谱，避开了他的目光："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顾辞远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敏感话题，正想道歉，沈伊洛却突然说："今天想听什么曲子？作为修好空调的感谢。"
他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背影，决定不再追问："肖邦吧，就像我第一次听到的那样。"
沈伊洛点点头，坐回钢琴前。当《雨滴前奏曲》的旋律再次响起时，顾辞远闭上眼睛，让音乐洗涤他长久以来积累的疲惫。
这一次，沈伊洛没有落泪。但顾辞远却在音符间听到了同样深沉的忧伤，以及某种他无法名状的、令人心碎的美丽。
课程结束后，沈伊洛突然说："如果你今晚有空...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海鲜小馆。"
顾辞远惊讶地看着她。
"就当是空调维修费。"沈伊洛补充道，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荣幸之至。"顾辞远回答，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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