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风起
夜色下的长安,是一座用灯火和喧嚣砌成的琉璃塔,璀璨,易碎。
司空震独立于最高处,冰冷的夜风扯动他深紫的披风,猎猎作响。脚下是流淌的光河,是万家温暖的烟火气,是他发誓要守护的“根基”。
可永阳坊坑底那蠕动的不祥触感,却像一枚冰冷的毒刺,扎在他信念的核心。
雷霆能净化表象的污秽,却烧不尽深植的脓根。绝对的秩序,需要更绝对的力量,更需要……扫清一切迂回和阻碍的决断。他的目光掠过脚下这片繁华,最终落向皇城的方向,那双映照着万家灯火的眼眸里,沉淀下的不是温情,而是越来越坚硬的、近乎冷酷的决心。
有些规则,必须被打破。
有些道路,注定独行。
……
大理寺的值房,烛火通明,却照不亮狄仁杰眉宇间深重的阴霾。
案头,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卷宗,是永阳坊事件被强行画上的休止符,是女帝那句“到此为止”的冰冷旨意。法律、证据、程序——他毕生坚守的圭臬,在更高的权柄和更直接的力量面前,脆薄如纸。
挫败感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但更深的地方,另一种情绪在灼烧——一种不肯低头的、固执的愤怒。
若正道不通……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官袍的袖口中,一枚从未动用过的、代表着大理寺最深暗线的玄铁令牌,被他冰冷的指尖死死扣住。
那就只能,行于暗夜。
……
驿馆的庭院,李信按剑而立,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对抗着体内永无休止的光暗潮汐。
长安的暖风熏不透长城带来的凛冽。狄仁杰的怀疑,演武场的失控,永阳坊的谜团……每一件都在加剧着他内心的撕裂。这座城给予他的,不是休憩,是更危险的战场。
他必须离开。回到他能掌控的边界,回到那片用剑与血说话的苦寒之地。
但在那之前,有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必须……清理干净。他阴影中的力量微微躁动,锁定了庭院外几个自以为隐蔽的窥视者。
……
“醉仙居”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隐隐传来,云缨却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本抄了一半的《唐律疏议》发呆。
枪杆子的道理直来直去,可这世间的线,却缠得人憋闷。她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心里堵得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她猛地推开窗,夜风灌入,带着远方的自由气息。
不管了!禁足就禁足!但这口气,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
翊国公府,芈月对镜卸下最后一支金钗,镜中人眼波流转,算计深藏。
司空震的雷,李信的影,狄仁杰的困兽之斗……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乱局方显英雄,浑水才好摸鱼。或许,是时候给某位困顿的将军,递去一张能“安心”的帖子了?
她唇角弯起一抹绝艳却冰冷的弧度。
……
而在这无数心思起伏的夜色深处,那间不起眼的废弃货仓里。
油布包裹被颤抖着揭开,粘稠的黑紫色液体滴落得更急,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残余的魔种信徒围着他,眼神狂热又恐惧。
“必须……送出去……”首领喃喃着,声音嘶哑,“上面的‘大人’……在等……”
包裹被猛地塞入一个特制的隔层木盒。黑影接过盒子,如同鬼魅般融入墙角的阴影,消失不见。
一滴粘液,滴落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滋啦”腐蚀声。
……
翌日,清晨。
一骑绝尘,冲出长安巍峨的城门,奔向北方苍茫的地平线。李信的背影在晨光中决绝如铁,未曾回头。
几乎同时,一队不起眼的商旅马车,晃晃悠悠驶入相反的城门。车辙印很深,压着某种沉重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狄仁杰站在城垛阴影下,目送李信远去,又看向那队入城的商旅,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手中,那枚玄铁令牌已被体温焐热。
云缨猫着腰,熟练地翻过治安司后院的矮墙,红影一闪,消失在清晨忙碌的人流中。
皇宫深处,武则天看着各方呈报,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椅扶手,冕旒后的目光深沉难测。
司空震收到了一份来自“苏娘子”的密函,上面罗列着几个与永阳坊残留气息有着微妙关联的商会名字与地址。他冷哼一声,指尖雷光跳跃,将信函化为飞灰,身影却在下一刻被雷光裹挟,消失于摘星阁。
弈星轻轻落下一子,棋盘上,一条大龙陷入重围。
风,起了。
自四面八方而来,卷着尘埃、野心、低语与暗流,吹过长安纵横交错的街巷,吹过巍峨的宫墙,吹过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心头。
无人知晓,这阵风最终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风暴,已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