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还有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般的怪异气味。
凌夜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上浮的残骸，一点点拼凑起来。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和嗅觉，然后才是沉重的、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皮。
视野模糊，只能看到惨白的天花板，光线刺得他眼球发酸。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束缚着。不是绳索，而是一种更具弹性的、冰凉的特殊材质束带，固定着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将他牢牢绑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稍微用力挣扎，那束带就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收缩，带来更强的禁锢感。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在哪？！
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雨夜，血泊，父母冰冷的身体，小巷里扭断的腿，抢夺钱包的混混，暴起的阴影，男孩惊恐的“怪物”尖叫，然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被抓了？
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
他强迫自己停止挣扎，节省体力，努力转动眼球观察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纯白的房间，除了身下的金属床，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墙壁光滑得不可思议，看不到门窗的痕迹，仿佛一个完全密封的盒子。空气通过头顶几乎看不见的细密网格流动，带来恒定的低温。
这里不像警局，更不像医院。
那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让他心底发寒。
他尝试感应体内那股力量，它似乎沉寂了下去，像一潭死水，对外的呼唤毫无反应，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盘踞在丹田深处，证明它并非幻觉。
就在这时，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壁，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无比清晰的屏幕。
屏幕被分割成数个画面。
左上角，正是他昨晚逃离的那条后巷，三个混混被抬上救护车，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普通警服的人正在勘查现场。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是今天清晨。
右上角，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小男孩，正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看起来像是警局的询问室），对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比划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他的口型似乎不断重复着“黑影”、“怪物”。
左下角，是 ANMR（异常现象管理与研究局）的内部通告界面，一条刚刚更新的信息格外醒目：“C级能量波动事件（未收录模式），地点西区黑巷，初步判定为自主觉醒个体失控，威胁等级待评估，优先追踪锁定。”旁边配着一张极其模糊的、放大后满是噪点的监控截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轮廓和其周围极不自然的黑暗扭曲。
右下角，则是他自己的档案照片——高中入学时拍的，穿着干净的校服，眼神还有些懵懂青涩。旁边的数据栏正在飞速刷新，从学业成绩、家庭关系，到最近二十四小时所有能追踪到的行动轨迹、通讯记录（虽然很少），甚至包括他昨晚便利店购买面包的流水号，无一遗漏。状态一栏，猩红的“在押-观察中”不断闪烁。
凌夜的血液几乎要冻结。
他们知道。
他们什么都知道。
从他逃离凶案现场，到昨晚的冲突，甚至更早……他就像透明的一样，被放在这冰冷的屏幕上解剖、分析。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屏幕中央的主画面突然切换。
那是一个会议室，风格极简冰冷。一个穿着银灰色制服、肩章上有简洁荆棘环绕眼瞳标志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得像鹰。他正对着屏幕（或者说，正对着凌夜）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带着一种非人的平稳和漠然，透过隐藏的扬声器在房间里回荡：
“观测目标编号：737” “初步命名：冥河（Styx）” “身份确认：凌夜，17岁，原青藤高中三年级学生。父母于‘夜獠’事件中确认死亡。” “觉醒描述：能力表现为操控一种具有强烈侵蚀性和实体化倾向的未知属性阴影能量，情绪驱动特征明显，初步判定具有高成长性及更高风险性。” “事件评估：昨夜‘黑巷事件’中，能力首次确认记录。反应剧烈，具备一定攻击主动性，控制力低下，对社会秩序构成潜在威胁。但行为动机存疑，存在‘救助’行为记录。” “当前建议：维持四级拘束，进行深度生理心理扫描。启动‘适应性测试’预案，收集能力数据，评估可控性及最终处理价值。”
每一个单词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凌夜的耳朵里。
编号…冥河…处理价值……
他们把他当成一个东西，一个实验品在看！
父母死亡的事件，在他们口中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夜獠事件”！
愤怒和屈辱猛地冲上头顶，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他再次开始挣扎，束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
“放开我！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嘶哑地吼叫，声音在光滑的墙壁间碰撞，显得空洞而无力。
屏幕上的男人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喊叫，或者听到了也完全无视。他只是继续冷漠地陈述：“启动第一序列适应性测试。记录所有数据。”
话音落下。
房间一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一个缺口。
一个金属机械臂缓缓伸出，末端不是武器，而是一个透明的小型密封舱，里面关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眼睛通红的白鼠。
机械臂将密封舱放置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然后迅速缩回，墙壁恢复原状。
同时，凌夜感觉到手腕和额头传来轻微的刺痛，几个冰冷的传感器贴片自动吸附上来，连接着床体内部的线路。
屏幕上出现了他的实时生理数据图谱：心跳过速，血压升高，皮质醇水平飙升……全是恐慌和应激反应。
“测试内容：能力引导与控制。”冰冷的电子音响起，“目标：运用你的能力，接触并安抚目标生物。”
凌夜愣住了。
安抚？
用那撕裂血肉、扭断骨头的阴影去安抚一只老鼠？
开什么玩笑！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上次是完全失控，现在他甚至感觉不到那股力量的存在！
“我做不到！放开我！”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喊。
没有回应。
只有屏幕上的倒计时在冷漠地跳动：【00:04:59】
时间一秒秒流逝。
那只白鼠在密封舱里焦躁地窜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刺激着凌夜的神经。
他拼命集中精神，试图呼唤那股力量。汗水从额头渗出，浸湿了粗糙的绷带，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出来！ 快出来啊！
他在心里呐喊。
沉寂。
那股力量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只有生理监测数据证明着他的努力和逐渐加剧的焦躁。
【00:02:01】
倒计时像催命符。
凌夜感到一阵绝望。如果他做不到，会怎么样？像那些失败的实验品一样被“处理”掉吗？
就在这时，或许是极致的情绪波动终于产生了效果，或许是那阴冷的力量厌倦了蛰伏。
一丝细微的、冰凉的流动感，终于从丹田深处探出头。
来了！
凌夜精神一振，全力引导着它。
漆黑的、如同粘稠沥青般的物质，艰难地从他身下的影子中渗出，不再是昨晚狂暴的触手，更像是一滩不断蠕动扩大的不稳定淤泥。
它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朝着房间中央的密封舱蔓延过去。
凌夜全身紧绷，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这摊“阴影淤泥”上，试图让它变得“温和”。这比发泄式的爆发要困难无数倍，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屏幕上，他的脑波活动频率变得极其怪异，能量读数微弱但危险地波动着。
阴影终于接触到了密封舱的透明壁。
吱——！
密封舱里的白鼠瞬间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它疯狂地撞击着舱壁，眼睛瞪得几乎凸出来，白色的皮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失去光泽，仿佛生命力正在被急速抽走！
那摊阴影仿佛被这尖叫和生命力刺激到了，猛地一阵剧烈蠕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细小面孔幻象，又瞬间消失！
“不！停下！回来！”凌夜惊恐地试图收回力量。
但已经晚了。
咔哒。
密封舱的微型锁不知为何突然弹开。
那只彻底疯狂、半死不活的白鼠猛地窜了出来，不是逃跑，而是直直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向旁边的墙壁！
噗叽。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小小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纯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和几根灰败的毛发，再也不动了。
那摊阴影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满足地缩回凌夜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房间里死寂无声。
只剩下凌夜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还有生理监测仪器发出的、代表极度异常状态的尖锐警报声。
屏幕上的数据图谱乱成一团。
片刻后，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测试一结果：失败。” “能力属性修正：确认具有强烈负向精神污染及生命汲取特性。” “威胁等级上调至‘高’。” “建议：进入更高强度控制流程，准备‘抑制器’植入方案评估。”
屏幕暗了下去。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警报灯微弱旋转的红光，偶尔掠过凌夜惨白失神的脸。
束缚带依旧冰冷。
他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不仅没能证明什么，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深渊。
怪物……
他们没错。
他好像……真的变成一个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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