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持续冲刷着凌夜的脸庞和身体,试图洗去废弃工厂带来的血腥与污秽。作战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水也无法驱散那仿佛渗入骨髓的寒意和恶心感。他关掉水,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划过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那道冰冷的金属项圈。
“奖励:基础活动权限提升。”
电子音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嘲讽。权限提升?从绝对禁锢到可以在这个十平米不到的纯白盒子里自由走动?这算哪门子的奖励。这更像是一种驯化,用微不足道的“自由”来换取他的服从,让他习惯并依赖这套规则。
但他别无选择。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沾过劣化体血液的合金短刃。指尖触摸到冰冷的刀柄,胃部又是一阵轻微的痉挛。他没有丢弃它,而是仔细地用清水冲洗干净,擦干。在这地方,任何可能成为工具的东西都有价值,即使是它曾带来的血腥记忆。
七十二小时。
下一次任务的准备时间。
他需要在这七十二小时里,尽可能恢复体力,更重要的是……尝试理解并练习那股力量。在项圈的阈值之内。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闭上眼睛,尝试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狀態。这不是学校体育课教的放松技巧,而是纯粹出于生存本能的精神集中。
他小心翼翼地內视,感知着丹田深处那潭沉寂的、阴冷的力量。它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呼吸缓慢而危险。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如同用指尖触碰水面般,去引动一丝力量。
嗡……
脖颈上的项圈瞬间传来轻微的酥麻警告,内壁的探针似乎微微发热。视网膜角落,一个极细微的能量读数条浮现,显示着当前的输出水平,远低于Level 2的红色警戒线。
他立刻停止引导。
力量重新沉寂。
他再次尝试,这次更加细微,控制着精神力的输出,只求能感知,而不引动。
一次,两次,十次……
这个过程枯燥而痛苦。精神的高度集中带来剧烈的头痛,而对力量的恐惧和厌恶则不断干扰着他的心神。好几次,他几乎要放弃,想要任由那黑暗的力量吞噬自己,或者干脆引爆项圈来个痛快。
但母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枚滚落进排水沟缝隙的、磨损的鸢尾花胸针,总会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浮现。
他必须活下去。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精神上的疲惫与不适,继续着这枯燥而危险的练习。汗水再次从额头渗出,与未干的水渍混在一起。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他终于能做到,在几乎不引起项圈警告的前提下,让一丝极细微的阴影能量如同温顺的宠物般,在指尖缠绕一瞬,然后又悄然收回。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慰藉。
就在这时——
嗞……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流杂音,不同于往常电子音响起前的预兆。
那个略显疲惫的年轻男声,再次极其短暂地切入通讯,语速快而低,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听着…时间不多…柯正峰对你在任务中的‘取巧’方式不满…他认为缺乏正面压制力,无法有效应对更高威胁…下次任务难度会提升…很可能面对‘活化尸傀’或‘低阶幽魂’…物理手段效果有限…”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凌夜的呼吸微微一滞。柯正峰…那个签署了“深渊枷锁”命令的冷峻男人。
“胸针…”凌夜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见,但他知道对方能听到,“…有消息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凌夜会直接问这个。
“排水沟…事后被彻底清理过…所有杂物已运往‘第七区废弃物处理中心’…”男声语速极快,“…那是‘清道夫’的地盘…几乎不可能找回…放弃这个念头…专注活下去…”
第七区?清道夫?
凌夜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像对方预期的那样绝望,反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个确切的地点。
“你为什么帮我?”凌夜突然问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锐利,“你也是ANMR的人。这违反你的规则。”
通讯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极其细微的、仿佛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
“……规则并不总是对的。”男声再次响起时,疲惫感更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有些人…不该被这样对待…尤其是孩子。我看过‘夜獠’的原始报告…有些地方…说不通。”
“夜獠?”凌夜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什么?我父母……”
“我不能说!”男声急促地打断他,带着明显的恐惧,“权限太高…触碰即死…忘了它!专注下一次任务!‘幽魂’畏惧强光和精神冲击…尝试将你的能量模拟那种特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嗞——
通讯被强行切断的杂音。
房间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
但凌夜知道不是。
信息量巨大,且矛盾。
对方提醒他危险,却又暗示他父母死亡的“夜獠事件”另有隐情。对方让他放弃寻找胸针,却又给出了胸针可能去向的具体地点。对方鼓励他活下去,却又身处将他推向死亡的机器内部。
这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良知未泯?还是另有所图?抑或是某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试图在自己权限范围内,进行微不足道的修正?
凌夜无法判断。
但他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夜獠”,和一个地点——“第七区废弃物处理中心”。
还有下一次任务的威胁——“幽魂”,以及应对的建议——“强光与精神冲击”。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感知那阴冷的力量本身,而是开始艰难地回忆。
回忆阳光灼热的感觉,回忆夏日正午刺目的白光,回忆舞台上追光灯打在身上时的炙热……
他试图将这种“光”与“热”的印象,融入对那股阴影力量的引导中。
这极其困难,甚至是悖逆的。他的力量本质是阴冷、死寂、吞噬光线的。尝试让它模拟其对立面,带来的不是融合,而是剧烈的冲突和反噬!
“呃!”
凌夜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太阳穴如同被锥子刺穿般剧痛!体内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项圈发出尖锐的警告鸣响,能量读数瞬间逼近阈值红线!
他立刻切断了力量引导,瘫倒在床板上,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失败了。
而且代价惨重。
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或者……是他的方法错了?
光……并非只有灼热一种形态。冷光呢?月光呢?精神层面的“洞察”与“穿透”,是否也是一种“光”?
他喘息着,凝视着纯白的天花板,眼中那点执拗的微光再次亮起,混合着痛苦、困惑和不屈。
人性的挣扎,在生存的压力、谜团的诱惑和力量的悖逆中,变得愈发复杂而真实。他不再只是一个痛苦的复仇者或可怜的实验品,而是一个开始主动思考、在绝境中寻求破局之路的求生者。
棋局已铺开,而他,这颗身不由己的棋子,正试图看清棋盘的模样,哪怕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