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带来的最后一丝眩晕感被扑鼻而来的恶臭和深入骨髓的阴冷瞬间驱散。凌夜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巨大主排水管的边缘，脚下是半凝固状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污秽淤泥，每移动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粘腻声响。
绝对的黑暗和空旷感足以让任何人瞬间陷入恐慌。
但凌夜只是瞳孔微微适应了一下光线，便迅速压低身体，将背脊紧贴冰冷潮湿、布满黏滑物质的管壁。战术目镜自动切换为微光增强模式，将周围扭曲、昏沉的景象收入眼中，同时过滤掉一部分过于刺激的腐败气味。
【00:44:30】
倒计时在视野角落冷漠地跳动。
那直接作用于脑髓的低语和哭泣声变得更加清晰了。它们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无形的波纹，穿透物质，直接撩拨着意识。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迷茫、怨毒，以及一种对生者气息的贪婪渴求。
若是之前的凌夜，恐怕早已被这负面情绪集合体引发自身恐惧，心神失守。但此刻，那层“冰封”的心智壁垒发挥了作用。低语声依旧令人极度不适，如同指甲刮擦玻璃，却难以再轻易引爆他的情绪。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声音来源并非单一，至少有兩個，或许三个。它们似乎在一定的区域内徘徊游荡，并没有固定的巡逻路线。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管壁移动，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微光目镜中，前方一个管道交汇处的开阔地带，隐约可见两团人形的、半透明的磷光在缓慢飘动。它们没有五官，形态模糊不定，只是不断地散发出那种精神污染般的哀嚎。
这就是“低阶幽魂”。
ANMR提供的强光弹和声波爆震弹就挂在他的战术腰带上。常规手段或许有效，但必然也会立刻暴露他的位置，并且无法保证一击必灭。一旦陷入缠斗，在项圈的限制下，情况会非常危险。
他需要测试新掌握的能力。
他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并非引动力量外放，而是尝试将那股凝练的、“死寂”的阴影能量，如同之前练习那般，束成一道无形的、极细的“针”，瞄准其中一团飘得稍近的幽魂，小心翼翼地“刺”了过去。
过程极其艰难。能量的精细操控本就费力，还要穿透虚空作用于非实体存在，对精神力的消耗巨大。
就在那无形“暗影针刺”触及幽魂的瞬间——
呜嗷——！！！
那团磷光猛地剧烈扭曲、沸腾起来！发出的不再是悠长的哀嚎，而是变成了一种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惨啸！
凌夜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虽然成功击中了目标，但幽魂临死前爆发出的强烈负面精神冲击，依旧透过他的能量连接反馈了回来！
与此同时，另一只幽魂仿佛被同伴的惨死惊醒（或者说激怒），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精神咆哮，化作一道惨白的流光，直扑凌夜藏身之处！速度极快！
暴露了！
凌夜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向旁边一个翻滚！
嗤！
他原本依靠的管壁上，那厚厚的、黏滑的苔藓和污垢瞬间变得干枯、发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甚至下方的混凝土都出现了细微的龟裂！幽魂的攻击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内在结构！
好可怕的侵蚀力！
凌夜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内衫。若非他闪避及时，此刻枯萎龟裂的就是他的身体！
另一只幽魂也扑了过来，两只非实体存在发出令人癫狂的噪音，从左右两侧夹击而来！它们的攻击方式诡异莫测，时而化作精神冲击直撼脑海，时而直接穿透物质引发腐朽！
凌夜狼狈地在地面翻滚、躲闪，利用废弃的管道结构和沉积物作为临时掩体。淤泥沾满全身，冰冷而恶心。他试图再次凝聚“暗影针刺”，但在高速移动和双重精神干扰下，根本无法有效集中精神！
项圈不断传来轻微的警告震动，提醒他能量波动因情绪紧张和快速移动而临近阈值。
这样下去不行！
他猛地扑向一根巨大的支撑柱后，暂时避开直接攻击。幽魂在外面发出焦躁的嘶嚎，不断冲击着混凝土柱，碎屑簌簌落下。
必须改变策略！
强光弹？声波弹？
他快速思考着。这些东西或许能暂时干扰甚至伤害它们，但无法致命，而且会彻底耗尽他远程应对的手段。
就在他急速思考时，那只被他“暗影针刺”击中、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在地上痛苦翻滚扭曲的幽魂，其散发出的精神波动，除了纯粹的痛苦和怨毒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更加碎片化的东西……
……冰冷的手术台……扭曲的笑脸……注射器的寒光……撕裂灵魂的剧痛……无尽的黑暗……
这些碎片化的、充满痛苦的信息，并非语言，而是最原始的情感烙印和记忆残片，通过幽魂逸散的精神能量，被动地冲击着凌夜的感知。
凌夜猛地愣住了。
这些幽魂……它们并非天生的怪物？它们也曾是人？经历了某种极其痛苦的、非人的改造或实验，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ANMR……“清除”……它们只是需要被“清除”的“劣化体”或“异常现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地下管道的冰冷更加刺骨，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外面的攻击稍歇，两只幽魂似乎也在徘徊，寻找着他的气息。
凌夜背靠着冰冷的柱子，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沾满了污泥和冷汗，眼神中充满了挣扎。
还要……“清除”它们吗？
它们和自己……某种程度上，不都是ANMR冰冷规则下的受害者吗？
但是……
不清除它们，任务就会失败。项圈的惩罚……他不敢想象。而且，任由这些充满怨毒的精神体游荡，是否也会对误入此地的其他人造成威胁？
生存的冷酷现实与刚刚萌芽的、基于共情的道德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他猛地一咬牙。
必须做出选择。
他深吸一口冰冷腐臭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但那冰冷之下，多了一丝沉重的悲哀。
他改变了方式。
不再试图用“暗影针刺”去攻击、毁灭。
而是尝试着，将那股“死寂”的阴影能量，以一种更加柔和、更加广阔的方式扩散出去，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冰冷的“网”，缓缓罩向那两只仍在徘徊搜寻的幽魂。
他试图传达的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理解，一种……“安息”的意念。
这比攻击更加困难，更加耗费心神。他需要极度精确地控制能量的“温度”和“频率”，既要足够强大到覆盖幽魂的怨念，又要避免再次刺激它们。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滑落，与污垢混合。太阳穴的剧痛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项圈再次发出警告的嗡鸣。
两只幽魂似乎察觉到了这股奇特的、冰冷却并无直接恶意的能量场，它们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发出困惑的低鸣。
凌夜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种艰难的“沟通”中。他不断回放着刚才捕捉到的那些痛苦记忆碎片，试图让自己的能量场模拟出一种“同频”的哀伤与死寂，一种足以让痛苦灵魂沉眠的“宁静”。
过来吧…… 不再痛苦了…… 安息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几乎耗尽所有精神。
终于，那两只幽魂狂暴的怨念似乎被这种奇异的冰冷“宁静”所吸引、所安抚。它们的磷光不再剧烈闪烁，嘶嚎声渐渐低落，变得如同梦呓。它们缓缓地、无意识地飘向凌夜能量场最浓郁的区域，如同飞蛾扑向冰冷的烛火。
当它们完全融入那片被凌夜精心构筑的阴影死寂领域时，磷光开始缓缓消散，如同冰雪消融。那令人不适的精神低语也渐渐微弱，最终归于彻底的、永恒的寂静。
它们没有像被攻击时那样惨烈地爆发，而是如同疲惫到极点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长眠的床榻，静静地、彻底地消散了。
原地只留下两团极其微弱、即将彻底逸散的冰冷能量余烬。
【00:38:01】
任务完成。
凌夜脱力般地瘫软下来，背靠着柱子滑坐在冰冷的淤泥中，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如同被掏空般刺痛。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悲哀。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指尖萦绕的、那丝似乎因“吞噬”了幽魂消散能量而变得更加凝练阴冷的阴影。
力量的提升，伴随着道德的沦陷和心灵的负重。
人性的挣扎，在这阴暗的地下管道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复杂的句号。
他完成了任务，甚至可能超额完成（能量消耗低，无破坏，彻底净化）。
但ANMR会如何评估这种“安抚”与“共情”？
他们需要的，究竟是一把听话的刀，还是一个开始拥有自己意志的……怪物？
传送的光晕开始笼罩他。
在离开这片黑暗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团幽魂消散的地方。
目光复杂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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