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褪去,纯白囚室的绝对寂静瞬间包裹而来,将地下管道的阴冷、腐臭和残留的精神嘶鸣彻底隔绝。强烈的反差让凌夜产生一瞬的失重感,他踉跄一步,才在光洁的地板上站稳。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不再带有污秽之气,却也无法洗刷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作战服上沾满的淤泥和不明粘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硬、剥落,似乎这间囚室自带某种清洁功能。但他感觉那些污秽仿佛已渗入皮肤,尤其是那种与幽魂“共情”后留下的、冰冷的虚无感。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垂着头,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大脑依旧残留着过度消耗精神力的抽痛,以及强行“安抚”幽魂时承载的那些痛苦记忆碎片带来的寒意。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那丝因吞噬了幽魂消散能量而变得更加凝练阴冷的阴影之力,如同活物般微微流动。
【任务完成。评估中…】
冰冷的电子音如期响起,打破了寂静。
凌夜没有抬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他如何解释这次的任务过程?ANMR会如何看待这种非常规的“清除”方式?
【目标清除效率:100%。】 【能量输出峰值:Level 1.7。符合阈值要求。】 【环境破坏程度:0%。】 【目标消散模式分析:异常。检测到高浓度负能量中和现象及微弱精神引导痕迹。】 【战斗评估:非标准处理流程。规避动作熟练度提升。未使用标准配备应对手段。】 【综合评定:良好。能量控制与运用效率超出预期。】
电子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处理更复杂的数据。
【备注:目标‘低阶幽魂’残留精神印记分析显示,其转化前与编号‘夜獠-17’‘夜獠-09’实验记录存在高度关联性。相关数据已归档加密。】
夜獠!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凌夜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某种可怕的联想而急剧收缩!
那些幽魂……果然和“夜獠”有关!它们曾经是“夜獠”的实验体?那他的父母呢?父母的死因代号也是“夜獠”!这仅仅是巧合,还是……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骨窜升而上,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ANMR不仅清楚“夜獠”的存在,甚至可能直接参与了相关实验!而那些实验失败品,就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下水道里,变成需要被“清除”的“幽魂”!
那他的父母呢?他们在那场所谓的“夜獠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倒霉的受害者?还是……
巨大的谜团和可怕的猜测如同深渊巨口,在他眼前裂开!之前那个记录员语焉不详的警告、柯正峰的冷漠、还有这项圈……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真相!
愤怒和寒意交织着席卷而来,几乎要冲垮他好不容易构筑起的“冰封”心防!
就在这时,那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再次极其隐秘地切入通讯,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注意到你的处理方式了…‘中和’而非‘毁灭’…这很危险…柯正峰不喜欢不可控的变量…但也有人…对你产生了‘兴趣’…小心…”
声音消失。
凌夜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注意?兴趣?危险?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踏入了一个更复杂的漩涡中心。他的价值,或许不仅仅在于成为一把好用的刀,还可能在于他这种“异常”的处理方式所揭示的某种可能性?而这可能性,显然触动了ANMR内部不同派系的神经。
没等他细想,电子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刚才那段惊人的备注从未存在过:
【基于任务表现评定‘良好’,授予相应权限奖励。】
房间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这次出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淋浴喷头,而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类似医疗舱的封闭单元。
【开放‘初级恢复单元’使用权限,时长:30分钟。可有效缓解精神疲劳与肌肉损伤。】
凌夜看着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医疗舱,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和讽刺。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还是想尽快恢复他这件“工具”的状态,以便进行下一轮测试或任务?
但他没有选择。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是真实的。他需要恢复,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未知。
他沉默地走向恢复单元,舱门无声滑开。他躺了进去,冰冷的凝胶状物质缓缓包裹住他的身体,一种温和的能量开始渗透进来,舒缓着他抽痛的神经和酸痛的肌肉。
确实很有效。
身体的疲惫在快速缓解,但内心的冰冷和混乱却有增无减。
“夜獠”……幽魂……实验体……ANMR的内部倾轧……
信息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切割。
半小时后,恢复单元的工作停止,舱门打开。
凌夜走了出来,身体上的疲惫感确实减轻了大半,但眼神却更加深邃沉重。
他以为“奖赏”就此结束。
然而,房间中央的地板再次滑开。
一个小的升降台缓缓升起。
上面放着的,不是武器,不是装备,而是一个透明的、密封的证物袋。
袋子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鸢尾花胸针。花瓣边缘有着熟悉的磨损痕迹,表面还沾着些许干涸的、来自排水沟的污渍。
正是他母亲的那一枚!
凌夜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让他一阵眩晕!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证物袋,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乎无法握住!
找到了!
它真的还在!
冰冷的塑料证物袋隔绝了触摸,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金属的冰凉和其承载的、早已消逝的温暖。
为什么?
ANMR为什么把它给他?
是那个记录员做的?他成功了?作为“良好”评定的额外奖赏?还是……柯正峰或者说ANMR高层的意志?这是一种安抚?一种更隐晦的威胁?暗示他们能给他最珍视的东西,也能随时夺走?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瞬间涌上心头。
但此刻,所有的逻辑、推理、警惕……都被一种汹涌而来的、无法抑制的情感所淹没。
他死死攥着那个证物袋,指节泛白。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将额头紧紧抵在冰冷光滑的证物袋表面,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了母亲残留的痕迹。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屏障,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滑落,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朵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声的哭泣,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委屈、愤怒、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失而复得的酸楚,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堤坝。
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无人的囚笼里,独自舔舐着伤口,紧紧攥着那一点冰冷的、却是唯一的慰藉。
人性的脆弱与坚韧,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即使身陷囹圄,即使被迫成长得冰冷而警惕,内心深处对亲情和温暖的渴望,依旧是他最深的软肋,也是支撑他不肯彻底沉沦的最后基石。
这枚失而复得的胸针,是希望,是慰藉,但无疑,也是一副更加精致、更加难以挣脱的……镣铐。
棋局上的筹码,增加了。
而执棋者的意图,也愈发显得幽深难测。